“嗯。”
他们没有多做解释,毕竟县令是长辈,也深晓个中利害,总是向着自己人的。
“你们要是辞了衙门的差,难免惹人猜疑诟病,”县令慢条斯理地捋一捋自己的胡子,“不若就说休假,本官在任一日,就给你们留着捕头的位置,外头不是那么好混,县衙不大,好歹算个退路。”
良蒙和温成庚简直被感动了。
“在外游历,多给本官长点脸,要是丢了人,可千万别跟县衙扯关系。”
“……”
县令想了想,没什么不妥,很满意,拿出一封信,“本官与琅泊的县令有些交情,他家在邻郡洞流城有个镖局,这是他给镖局总镖头的信,你俩可以考虑去看看,谋个去外的差事。”
二人谢过,然后去找捕快们告别,巧的是大部分人都出门了,只剩下肖仲安。
知道了他们的来意,肖仲安惊得下巴掉在地上。
“不干了?”
良蒙抱着胳膊,扬着眉毛,理所当然道:“是休假!”
肖仲安无语,“老大,你休假干嘛要跟成哥一起休?”
温成庚正在给马套上鞍子,闻言看过来。
良蒙抬头望向远方,表情高深莫测,“我们要遍寻天下,求教至高武学,将来为归然的繁荣昌盛尽绵薄之力,这是身为县衙捕头的一种责任,一种境界,你还小,不懂,等你有一天坐到我们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我今天所说的一切。”
肖仲安嘴角抽搐。
温成庚莞尔,“我们俩不在衙门的时候,你们都提起精神来,好好做事,为县令大人分忧。”
肖仲安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行了成哥,不就是出去玩么,再说就假了,我懂的。”
温成庚:“……”
良蒙暗自摇头,特么的老实人说话就是受欺负啊,这帮小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竖日清晨,天光微曦,两匹马由人牵着,慢慢踱出县衙的角门。
这个时候,街道上仍然安详静谧,但码头已经有人在走动。去往远方的巨大船舶尚未起航,一箱箱的货物正在装舱,海风和缓,海水清亮,一线云霞蔓延出胭脂一般的颜色,耀眼的金光从缝隙处漏下,海天壮阔,成群的白翼海鸟掠过树梢,向未知的遥远海面飞掠。
良蒙与温成庚骑在马上,长久地伫立在栈桥边。
一块几人高的海岩卧在草丛里,上刻“归然”两个朱色大字,笔力遒劲而张狂。
温成庚道:“走吧?”
良蒙勾起嘴角,应道:“走。”
大概每个会点功夫的男孩子都憧憬过自己成为江湖大侠浪迹天涯锄强扶弱的时候,但是到最后实现梦想的寥寥无几,倒不是说功夫有多难学,而是……
大侠能当饭吃么?
“两位这是打哪儿来?”
茶倌儿殷勤地倒上茶水,汗巾一搭随口问着。
良蒙把兜帽摘了,含糊道:“从西边来的,你们有什么吃的没有,上点来。”
“有些酸饼,是咱沔东的特产。”茶倌儿招呼着给他们拿吃的。
温成庚道:“沔东就离陶城不远了,这批货走得这么慢,可算是到了。”
良蒙叹气,伸懒腰,“累个半死,不行,回去让臭老头加钱!特么的走个镖能去半条命,不人道。”
温成庚凑过去给他捏捏肩膀,良蒙哼了哼。
他们离开归然之后绕过蒙潼,直接去了洞流城,镖局的总镖头看他们十分满意,净安排运送一些轻便但贵重的东西,或者雇给富贵人家走商,出门一趟就一两个月,光赶路就能把人累死。
这一趟是跟着羌凉的商队送货到邻国娄沔的陶城,顺便将一个木盒子交给陶城来接镖的人。
商队走得慢,还有其他镖师看着,两个人受命先行到陶城交镖。
“傍晚就能进城,不过约好的日子是在明天,我们是在城外露宿还是进城找个客栈?”
良蒙拈了块糕点吃,吐字不清。
温成庚想了想,“进城吧,虽然人多眼杂,但也比城外安全。”
“嗯,行吧,听你的。”
入夜,陶城宵禁甚严,客栈早早就打烊,连出门吃个夜宵也不能。
“这是什么世道……”良蒙歪倒在床上,百无聊赖抛盒子玩,“老子是羌凉来的客人懂不懂?不说好吃好喝招待着,晚上连门都不让出!为了一百两银子爷的待遇可是一落千丈,浑身都特么碎成渣了……”
温成庚闻言挨过来,“碎成渣了么,我摸摸……”
“哎哎卧槽……”
“咚!”
突兀的一声闷响。
良蒙下意识问:“床塌了?”
温成庚无语,“那你躺着的是什么?”
两个人不说话了,过去良久,门外再无动静。
“我去看看。”
温成庚直起身,走到门边,凝神听了听,伸手拉开半边门,走廊上狭窄,昏暗的夜灯照亮了不大的一片地方,左邻右舍都关紧门,地上什么也没有,刚才的声响也不知道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了。
“呼……”
屋里的烛灯倏忽一灭,温成庚心下一凛,猛地关上门——
“砰——”
“卧槽!”
黑暗里良蒙呼喝,紧接着刀兵相向,火星点点四下飞溅。
温成庚抽出桌上的佩刀上前解围,良蒙退开少许,火折子一亮,才看清刚才突然出现的人影是个黑衣人,半开的窗外还有道影子,利刃正直刺而入。
“什么东西……”他嘀咕着抽刀加入战圈,顺手往窗外掷去匕首,窗外的人影掉了下去。
温成庚劈中了黑衣人两刀,那人自知不敌,撒了把粉尘跳出窗户逃了。
“别追!”良蒙赶紧喊。
温成庚掂着刀去找灯,把翻倒的灯重新点上,屋子里亮堂起来,看样子有些乱,好在没什么损毁。
良蒙问他:“受伤没?”
“没,你呢?”温成庚过去拉着他在床边坐下,“仔细看看。”
良蒙拍了拍衣服,上面都是粉尘,他把刀放下,没好气道:“咳咳……干嘛要撒灰啊,弄得多脏,这下怎么睡?”
温成庚无奈,看他没事,松口气,“东西都还在吗?刚刚怎么回事?”
“八成是劫镖的,”良蒙摊开手,“喏,盒子没了,灯一灭就被抢走了。”
温成庚神色严峻起来,“看来这东西很重要,对方查过我们,一直跟踪,刚刚还想灭口。”
“呵,了不得,”良蒙仰躺下去,兴味索然,“我特么就知道臭老头想整我们,别的镖师一年到头就打两次劫匪,我们一出手就碰上不明人士!我要加钱,一定要加钱,不加钱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好好,加钱,”温成庚温声劝着,在他耳边道:“东西没丢吧?”
良蒙眨眨眼。
但事实证明老天爷这次想玩场大的,到了交镖的日子,两个人等了整整一天都没见着半个人影,不死心一连等了三天,商队都要启程回羌凉了,还是没人来接镖,劫镖的也没来。
“这是有多复杂的内情啊,都抽不出个人手来搭理咱们一下吗?”良蒙换了个姿势趟在床上,抱怨,“天地良心啊,只是打个酱油而已!”
温成庚道:“明日我们就随商队回去吧,把镖交给老头子处理。”
良蒙刚要张嘴说什么,门外突然“咚”地一声闷响!
“又来?”良蒙沉痛道,“开门去!让他滚!”
温成庚忍不住笑,过去开门,一个人扑倒在门边,浑身是血。
“……”
良蒙眼疾手快锁上门窗,温成庚大概查看了下,倒了杯水来喂。
“醒醒?”
这人晕晕地醒过来,看打扮应该是娄沔人,一把抓住温成庚的衣服,虚弱道:“我是接镖的人……”
“可有凭证?”良蒙道。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块私印,正与镖契上主顾盖的印相同,良蒙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拉过那人的手腕,用私印沾了点血盖在纸上,满意道:“行啦,东西给你,另一半赏银呢?”
“……”
那人面如死灰,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与那些人拼了几日……只剩我……务必把此物交……给……凤沔的章吉……这印给你们……务必……”
温成庚摁住他的穴道,那人喘了口气,“我叫……彭异……正……”
“彭异正?”良蒙愣了愣,“你……”
那人已然断气。
温成庚将他阖上眼,低声道:“现在怎么办?”
“你觉得报官有用吗?”良蒙颇觉头疼,“临终之托,麻烦啊,我们又不知道他们什么身份,听他的意思好像已经死了不少人,也没见陶城县衙有什么动静。”
温成庚道:“既然同归于尽了,我们暂时就没有危险,先看看这次的镖是什么。”
良蒙从里衣内襟扯下一块缝死的布,拆开来,里面有一封薄如蝉翼的绢丝密信,还有一个扳指。
拿到木盒子之后老头子就建议他们进入沔东之后贴身放置,是以那盒子里放的其实是假的信件。
信是用娄沔字写的,两人跟随商队在娄沔这么多天也认识了不少字,只能看出个大概。
“灭门惨案的真相?”良蒙瞎猜,“上面写的似乎死了好多人。”
温成庚道:“有个大门派暗地里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有人冒死进去搜集了罪证,辗转逃到羌凉,托我们送镖,这封信讲了很多内容,但大部分都看不懂,应该是写给那个章吉的。”
“这不靠谱的,唉,给我们两个羌凉人也不怕出了岔子!”良蒙把信收起来,惆怅,“还有一半赏银呢,我们难道去问那个章吉要?”
温成庚摸摸他的发顶,“只能这样了。”
良蒙看看地上盖着白布的彭异正的尸体,无奈,“先出城安葬他吧。”
温成庚思索半晌,“怎么……出城?”
良蒙:“抬着……出去?”
两人相视无言。
万恶的宵禁。
江湖是什么呢?
“糟心,无比的糟心。”
良蒙啃了口苹果,坐在马背上慢悠悠往前走,“回去之后老子就不干了。”
温成庚一手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