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么……”应陌路的声音几不可闻。
“是啊,孩子!”夜昀用笃定的语气接着道:“我手下所画的每一幅画都是我的孩子,而《九天》是最宝贵的一个,至少至今来说是这样。”
“那么……”应陌路顿了顿,“漠北呢?漠北是你的什么?”
方才还眉飞色舞的夜昀全身一僵,应陌路自然不会忽略了这个细节,笑意更浓,只是这浓烈却让他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是因为喜欢眼前的人,也不是因为看上了漠北,只是单纯地觉得……羡慕……
本以为这个人和自己一样,是孤独、寂寞的人,没想到,他们并不是一类人,从开始就不是,夜昀,有他的漠北。
夜昀回过神来,发现应陌路陷入了沉思,仰起头,喝下一口连枝,银线在烛光下泛着金黄,等一口灌满,夜昀将酒坛子递给应陌路,飞快地说了五个字:“什么都不是。”
应陌路怔住,不明白夜昀的意思。
夜昀笑开:“什么都不是,我和漠北,是两个很相似却又极其不同的人。”
应陌路接过连枝酒,喝了一口,等着夜昀的故事。
☆。伍。承
那一夜,夜昀说了很多的话,讲着他与漠北的故事,从相遇到相知,不算离奇,却也并不平凡,夜昀说:“认识漠北的时候,漠北还是个半妖,那时的漠北比现在的漠北还要让人着迷,变成人的漠北,少了很多东西,灵魂变得不那么完整了,眼神少了些神气,说话呢,多了些或多或少的感慨,什么无力回天,什么顺应自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话会从漠北口里说出,要说,这也是该我说的啊!毕竟,我的性子……”说到这里,夜昀便顿住了,但应陌路明白,处了这么些日子,应陌路当然把夜昀看得个透透彻彻。
“他是怎么从半妖变成人了呢?”
“家族原因,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茶馆经营出了问题,虚皇的事儿也是乱七八糟,我没能陪在他的身边,只是偶尔夜半,用传音纸鹤交流着彼此的讯息,”夜昀苦笑,“可惜,平时不好好积攒些银子,传音纸鹤的价钱不便宜,借用纸鹤传递的讯息毕竟有限,还要怪我平时不学术法吧,否则,千里传音也是个好东西呵。”
应陌路看着变得颓丧的夜昀,刻薄地把事实摊开,“就算有千里传音,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不是么?毕竟,这是他们妖族家族的事儿。”
夜昀将脸埋在双掌之间,在应陌路看不到的地方,嘴角的弧度上扬,想起了以前的种种事情,就算苦涩,也笑得柔和,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昀低低地呢喃出声,“那时,真美……”
应陌路抿着唇,用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怪怪的语调问:“你喜欢他?”
夜昀将手掌移开,用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应陌路,等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已经三更了,睡吧!”夜昀淡淡开口,起身想走。
在起身的时候,应陌路探手抓住夜昀的衣袖,不屈不饶地接着问,“你喜欢他?”
“很重要么?”夜昀侧着头回看一脸认真的应陌路。
“也不是……”应陌路有些慌张地避开眼,但,依旧将问题抛回给夜昀,“我只是好奇而已。”
夜昀顿了顿,周围空气就要凝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时,他才缓缓开口:“或许吧,我也不清楚。”
得到答案后的应陌路心里一阵空空落落,其实一早就应该知道答案的,可还是天真地想要得到一个确认,可真正得到确认后,却又想还不如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应陌路今晚算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夜昀重新坐了下去,摇了摇连枝的酒坛,空了,长叹一口气,脸上爬满了自嘲:“因为,我们很相似。”
“就是这个原因?”应陌路皱眉,“相似,不好么?”
“不好,非常的不好,”夜昀的手摩挲着空着的酒坛,“相似,也就是说,我们一样的心高气傲,在某些事情上,一样的不会退哪怕是一步。”
“就你?”应陌路看不出来平时温吞、谦和的夜昀会有不退一步的时候,在他的印象中,夜昀都是那种老好人的样子,他不信,绝不相信。
“不信么?”夜昀浅浅一笑,“我也不信,其实,我自己都看不懂自己的。”
这一点,应陌路倒是相信的,不是因为他自己看不懂自己,而是,他看出来了,夜昀是一个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找矛盾的……傻子。
☆。陆。曲
那晚之后,两人都神奇地保持着默契,对那晚的事儿只字不提,更是没有提夜昀与漠北之间的感情纠葛,彼此也变得少言了,几乎一天之内都难得说上两句话。
这一日,夜昀画了《九天》的新篇,自从应陌路留住在上善茶馆后,只要一有新作,夜昀不是想着挂到茶馆之外去,而是想着与应陌路分享,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到如今也说不清了,这会儿,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好好地说话了,夜昀有些迟疑。
捧着新画的画作,夜昀微微失神,这几日天气不怎么好,阴阴沉沉,时不时飘些细雨,有的时候还打雷,昏昏暗暗的,白天也和晚上一样,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配上这暗沉的天,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夜昀起身,还是决定向应陌路的房间走去,两人从相遇到之后的相处就一直很投缘,总不可能因为一次长聊反倒变得生疏了吧。
打开屋门,一股子冷风灌了进来,让夜昀意外的是应陌路站在门外,手保持着准备敲门的动作。
两人呆了呆,夜昀才浅笑了起来:“正准备去找你呢!”
应陌路眼里闪过疑惑,当看到夜昀手里的画作时,会心一笑:“终于有进展了么?”
“是啊!”夜昀侧了侧身,让应陌路进屋,等应陌路进了屋子后,才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你呢,找我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应陌路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薄纸,“很久都没有写词谱曲了,为你写的,当然也是为《九天》写的。”
夜昀惊喜万分,来不及让应陌路坐下,就急急忙忙地将那薄纸抢过,看着上面“今朝醉”的字眼,夜昀有些惊讶。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夜昀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缘分注定”,因为……他手里捧着的新作,那让人既爱又怜的主人公所住的殿堂,终于有了一个名字——“今朝殿”。
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都是夜昀所向往的,也正是如此,夜昀才会把主人公的居所命名为“今朝”,而《九天》的本意虽然是“潇洒”,但,不管是多少种“潇洒”,也都是透着“今朝醉”的意思,第一次,有人为他的画而写歌,第一次,有人能在认识他这么短的时间内与他心有灵犀。
因为门没有关,灌入室内的冷风在瞬间便被这股子无形的暖意给驱散了,暖暖的,此时的夜昀,找不到什么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说着苍白却又真挚的“谢谢”。
“没有琴,过些日子,等天气转好,我便去街上转转,看看哪里的琴好,到时候,买下来,便为你唱。”
夜昀点头,再一次将视线定在《今朝醉》的词上,不自觉的喃喃出声,“青丝白发应华年……”
看着念着词的夜昀,应陌路打开卷着的画,看到画作之上的“今朝殿”,他才明白为何夜昀会这么激动,也许,正是这份默契,让应陌路长久以来孤独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
满足了,送出自己祝福的时候,收回的是双倍的喜悦,而送出用心制作的大礼的同时,得到的却远远不止与大礼所对等的价值。
或许,该改变的人是自己,人,从来都是孤独的,但,旅程之中,总会握住一两双温暖的手。
夜昀与漠北,而自己与夜昀……顺自然吧!
☆。柒。分
《九天》画到一半了,在应陌路看来是这样的,虽然,夜昀总是笑着说,要想结局,还早着呢!
品茶赏画,应陌路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所过的最悠闲的日子,不用去担心家族中那些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烦心事,也不用像漂泊四海时一样想着是住店还是露宿荒野,有种安心的感觉,惬意得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半年多前的日子与如今相比,简直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
夜昀取笑他说他曾经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活脱脱的自作自受。
这个道理应陌路也懂,世上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喘不过气来,抛开一切,便自由自在,唯一过不去的是自己,这也算是最最最悲哀和无奈的一件事吧,当然,就像夜昀所说的,因为是自作孽,所以,只有不吭声地受着。
再安逸的生活也是有个头的,应家来信了,让应陌路回家一趟。
应陌路一手捏着信,一手握着盛有连枝酒的酒杯,酒杯是瓷制的,薄薄的,晶莹剔透,能映出瓷杯中酒液的颜色,也能看到醇酒荡出的细微波纹——从来气定神闲的应陌路面色虽然没变,可握着酒杯的手却因为看到信纸上墨黑的字后细微的抖动了一下,虽轻微得让人察觉不到,但,酒液的波纹还是被敏锐的夜昀捕捉到了。
“要走了么?”夜昀脸上一成不变的微笑有些破碎。
茶馆,终究是人来人往、大家路过的地方么?
“家里有些事儿,可能要回去一段时间,”顿了顿,应陌路竟难得的婆妈地解释,“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后一定回来。”
夜昀继续笑,却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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