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廿阳也不客气地接过钱袋,叹道:“实不瞒马兄,在下已是穷困末路,马兄这是雪中送炭。得蒙马兄两次相助钱财,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感激。大恩不言谢,来日方长。马兄保重,在下告辞。”说完,又低下头匆匆而去。
马志洁驻足望了一阵,见确实没有人跟踪韦廿阳,这才放心回去。身后的小厮是心腹,担心道:“此人面容丑陋来历不明,公子您就这样送了钱财,要是引来麻烦,那就糟了。”
马志洁轻声笑道:“就算有人看见又如何?世人谁还没有发个善心施舍乞丐之举?今天这事谁也不要说,包括老爷在内。若有半分泄露,仔细你的皮。”小厮赶紧应下。
回到客栈,赵岩派人来说,和谈已成,安穗城即将交接,端军要回天门岭,让两位使者明日先行。马家小厮赶紧去收拾行李。
五月二十六,董马两人离开安穗城,闵煜为示诚意,还派人送了一番。办好了公事,自然就不像来时那般急。六月初三才快到京城,此时有关立后大典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这次盛况空前,比之圣启初年那次立后要强上百倍。
董马两人互视一眼,百般滋味无处诉说,不约而同选在驿站房里喝酒解闷。回到京后,又听说有言官上表进谏立后大典太过奢华劳民伤财。皇帝不疼不痒地下了个罪己诏,又褒奖了那位言官。之后朝廷便再没了关于立后的议论。倒是南晋那边,有许多所谓名士借此发难,联名写下檄文声讨闵仙柔,说她两番嫁人,淫/秽/无耻,又说她不忠不义,身侍仇人,言语极尽污蔑苛刻。
湛凞此次没有动怒,不慌不忙地将闵煜的求和文书和贺表昭告天下,同时下了诏书怒斥闵煜,这诏书写得很是出彩,和那檄文针锋相对,正是闵仙柔亲笔。
诏书以皇榜的形式发往各地。各处城门口都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有识字的摇头晃脑地念着,口中还不住的说好文好文。大部分不识字的听得不甚明白,便起哄要识字的用白话再说一遍。识字的颇有得意之色,说道:“大意就是说,自古男儿无力守朝堂之时,方献上钱帛、靠着女子求取安稳。你们这些南晋男儿就是这样,不配和我大端谈条件。但皇后感念亲情,求着皇帝说,天下百姓刚过上好日子,再起战争又要有多少家庭骨肉分离。咱大端皇帝体恤百姓,这才罢了兵戈。否则南晋的弹丸之地哪里能敌得过我大端天威?如此才让南晋苟延残喘,你们这些南晋人却不思报恩,反咬一口,是为不仁不义。你们主子闵煜都上表恭喜我大端皇帝和皇后大婚,你们身为狗奴才,却不看主人面、不听主人话,口出恶言,对自己主人这般行径那是为不忠不孝。我大端皇帝警告闵煜,恶犬乱吠,主人之过。上朝皇后岂容降臣家奴污蔑,你闵煜若不严惩这些恶奴,我们大端定再次发兵声讨。看到没,皇榜上说闵煜是降臣。闵煜进贡求和可不是就如降臣一般。”说完,自个先呵呵乐了。
百姓们听了,不住地点头议论。有人高声道:“这个闵煜和他老子一样,从来都不想着咱老百姓的死活。”又有人附和道:“没错,好日子还没过几年,他又挑事。要不是皇后是他妹妹,这又得打仗,得死多少人啊。”还有人叫嚷道:“就是,他们南晋人自己没本事,咱皇后帮着他们,他们还反过来骂人。咱老百姓都做不出这样畜生不如的事。他们要是再敢骂皇后,咱干脆就打仗,将闵煜灭了,省得尽养恶狗了。”紧接着有人又道:“赶紧回家多打粮食多生娃,然后咱去参军。”一席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大端的百姓是乐呵了。消息传到南晋,百姓们个个自觉脸上无光,多有不满地议论纷纷。你们这些“名士”自己也不上战场保家卫国,骂人有什么用?自家皇帝都厚着脸皮去恭喜了,也不见你们谏言抗争?有本事去骂皇帝啊。
民间风言风语传到闵煜耳朵里,让他气得大病一场。明明就是你湛凞挑起战事攻打我安穗城,现在却倒打一耙,说我挑事,天理何在!但他也怨不得别人,当初进贡,他是多有不甘,冯谦良这第一近臣自然能看了出来,于是献计借着大端立后之事,恶心一下湛凞。他当时想得美妙。民间自发行为,你湛凞也怪不到我头上,我顶多下旨斥责两句给你个面子,但在天下人面前,你湛凞和闵仙柔的恶名是背定了。于是也就默许了。哪知事不如意,湛凞借着闵仙柔是他妹妹和他上的贺表,反过来将他大骂一顿,话里话外都说他是个无能之君。而且还威胁再攻安穗。这安穗刚被收回,哪里来得及布防。他怎能不担心。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冯谦良之言,明面上先将那些写檄文的名士下了大狱,好吃好喝地款待着,等风声过了再放出来。可如此一来百姓不明真相,更加对自己的君主十分失望。
闵煜急火攻心,这才想起自己的大谋士宋耀来,急忙派人寻觅。可惜啊,他要是早几日想起宋耀,这位胸怀天下的一代奇才,也不会落得个身死无人知的下场。
就在和谈之时,酉阳已经带人暗中在安穗城布下天罗地网,悄悄挨家挨户打听宋耀的下落。宋耀的精明,天下鲜有对手,哪能轻易让人逮住。和谈结束时,酉阳还是一无所获,为了不引起闵煜警觉,她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全城搜查,只能干焦急。赵岩也急,他大部分兵已经退回到天门岭,重兵守着安穗城不过是假象。约定交割的时日已经被他借口贡品尚未凑齐一推再推,闵煜的人已有不满。这可如何是好。酉阳实在没办法,派人昼夜赶回京请示皇后。
回来的人说,皇后只将只说了一句,“宇文扬监视宋耀的人何在?”酉阳和赵岩如醍醐灌顶。端军进城时,留在安穗城的寥寥晋军都被集中关押起来。赵岩忙派人去问,果然几个宇文扬的亲信是负责监视宋耀的。其中一个说,宇文扬大败当日,他见宋耀往城北民居去了,不过当时他听说端军进城,便回来收拾细软,至于宋耀去了哪家,他并不知道。
酉阳和赵岩暗暗对宋耀的心智称奇。知道宇文扬的亲信怕死,故而选择破城之日再躲避,那些亲信肯定无心监视,而城北民居少说也要千来户,就是一个个暗访,那也得耗费许多时日,现在南晋的贡品已经上路,赵岩也找不到借口再拖延不走。
酉阳更担心另一件事,问:“赵将军,你说这宋耀会不会发觉没了监视,再另寻它处?”
赵岩想了想,道:“应该不会。那名亲信说,我们入城时他才没有继续监视,而一入城,我便命人在各个路口严加把守,宋耀不会冒险出现。”
酉阳点头道:“那就好。不过是几千民居,趁夜放把火,然后借口灭火,派人挨家挨户搜。”
“好。”赵岩毫不犹豫地应下。
当夜,整个安穗城的半边天被映得通红。多少人就在这一夜家破人亡。当酉阳带人闯入一家胭脂店的后屋时,宋耀悠然自得看着书,见有人进来,他微微一笑,丝毫不见局促,“大火一起,宋某便知在劫难逃。姑娘能否让宋某死个明白,究竟是谁猜出宋某在此?”
酉阳见书桌上有酒杯酒壶,又见宋耀面上呈现不正常的红晕,心知这是服了毒酒的缘故,略一思索,也直说道:“皇后娘娘。”
宋耀讶异道:“闵氏仙柔?”他哈哈大笑,“宋耀啊宋耀,枉你自认识尽天下英雄,却从未将此女看在眼中,真是合该落得如此下场。”他长叹一声,又淡然笑道:“为一宋耀,致使百姓死伤无数,汝等其心何忍?”
酉阳冷冷道:“宋先生若真如此仁慈,就不该辅佐闵煜此等昏庸之人。”
宋耀无奈笑道:“士为知己者死,男子的心怀,你一小姑娘不会懂的。”
酉阳讥笑道:“哼,若想让人为自己卖命便说‘士为知己者死’。若想归顺便说‘良禽择木而栖’。什么话都让你们男子说了,我一小女子自然不懂你们男子反复无常的心怀。”
怕是从来无人这样和他说过,宋耀愣住了,片刻方才朗声畅笑:“言之有理。姑娘不愧是闵娘娘的亲信,宋某受教了。”说罢,长笑中气绝。
他如何看出我是娘娘的亲信?酉阳惊奇,在他身上连捅了几刀,确定必死无疑,又命人浇上油焚烧,这才领人离去。
回到宫中复命时已是六月底。天气炎热,闵仙柔命人将榻椅搬到湖边阴凉处,边半靠着闭目养神,边听酉阳叙说道:“……宋耀死后,奴婢派人将店家带回审问。原来早在闵煜任命宇文扬守安穗城时,宋耀便派人先来安穗盘下了这间胭脂铺,以便将来藏身。”末了,酉阳忍不住问:“奴婢实在不明,宋耀他如何得知奴婢是娘娘的亲信?”
闵仙柔听到宋耀赞扬她,心情颇佳,解释道:“赵岩入城到和谈结束,他一直安然无恙,可见你等是毫无头绪。而后大火一起,等于是告之他三点。其一,有人指点与你,后你言及本宫,他便知你派人回宫请示过。其二,时日紧迫,赵岩退兵在即,你定来不及再次请示。所以借火行搜查之事是你自行主张。然放火焚烧民居这等大事,若非本宫亲信何敢自作主张?”她呡了口茶,轻轻摇首叹道:“胭脂铺,好个有心的宋耀。这女儿家的光顾之所,就算你等细细查访,也不会对此处多有怀疑。人心最难揣测,你要多思多察多学。”酉阳钦佩万分,恭敬地应下,然后又将董马两人在安穗城的所为说了一遍。
闵仙柔听了,难得轻笑出了声,她正嫌这偌大的后宫无聊呢,想不到这些人在宫外要给她找事做,也好,活动活动心眼,省得闲得发慌。等湛凞下朝回来后,她将这些事说了,又道:“柳玉陵来了密信,同庆楼的老板才是内奸。只是为何背叛却不得而知。我的意思是别打草惊蛇,留着看董家有什么谋划也好。”
湛凞回想了下,“是他?当初见他时我还有些奇怪,这人明明是训练过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