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同样冷若冰霜的管家。
杨琛迅速同李奉天拉开距离,恢复了以往威严的表情,淡淡地丢下一句,“我会再来看你。”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李奉天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杨琛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只是在他转到楼梯口的时候,那道细碎的声音又传来,他说,“你……不要再来了。”
杨琛的脚步顿了顿,又仿佛未曾停留。
他和管家一前一后的走下楼,直到他坐进一直在等在下面的车里,身后的人冷冷地目光如影随形。
在车上他最后回了次头,那个人依旧站在窗口,他们能看得见彼此,只是太远了,显得有些模糊,他隐隐见到那个人在想他招手,说的是——再见。
然后那些被隐藏了十几年密不见光的情绪汹涌而出,万千的悔恨化为尘埃,杨琛拿手覆盖住眼,脸容扭曲,似笑非笑。
眼泪流下几行。
时间沉淀下来,足够风水轮流转,他再也不是让那个人随手拿捏的弱者。
幽暗的眸子沉下来,冰冷着雨滴滴答答地打在透明的车窗上,雨刮器器械地左右摇摆,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黑,风起又落。
时戬患有严重肾衰竭的消息已经不再是秘密。
找不到匹配的肾源竟然还能死撑到第四个年头,日复一日的透析消磨光他的意志和精神,那具依靠药物的身体再也经不起任何起落。
这是最后的时机,时戬唯一的肾源被他抢先一步找到,他要扼住那个人的喉咙,让他尝到绝望的滋味,享受报复的快0感,完成一次独一无二的赎罪。
他要用尽一切办法补偿他,还他错事的那段美好时光。
并不算晚,至少他们还活着。
余下的生命不用再耗费在无止尽的折磨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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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天其实已经不太靠近时戬了,那座厚重的红木门代表了另一个世界。
算算差不多又是一个月没见了,男人也不想见到他吧,谁会想看见一个毫无姿色可言的胖子呢?然而无论多胖男人都不会放弃对自己的复仇。
他早就不敢奢望了。
在那场关于背叛的混乱之后。
他上次见到时戬,在那间充满药味和福尔马林的房间里。
这个囚禁他的男人连坐着都很吃力,但是他的眼睛依旧锐利,逼视着自己无处躲藏。
李奉天还是害怕的,所以此时又因为被独自遗忘在角落而舒了口气。
兢兢战战的小心度日换来半天的浮生,他希望自己是透明的,谁也看不见自己,那么他就可以随意游走,去追他一直渴望的现在,不用在这座充满的绝望大宅子里苟且偷生,溺死于绝望之中。
外面世界那么宽广,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吞吐着自由的空气,遨游在这片幻想的彩色里,享受着得来不易的片刻光阴。
而杨琛的到来打破了一切,仅仅不超过十五分钟的谈话,他只说了四句话,却硬生生的被许许多多的过去压得喘不过气,一直埋首的脸上全是悲哀。
最后的牵挂也消失了,父母最终不愿意不原谅自己,他们一家人在另一端不为所知的世界里相聚,唯独丢下他一个。
谁不需要他,不愿意见他,或者记恨他,他不能去怪谁,也没有勇气去求的原谅。
罢了,死心了,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他安静地呆了一会,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辆远去的车。
阴沉沉的天好似送葬的哀歌。
再也照拂不了他心的阴寒。
步履蹒跚地回到房间,他只能撑到这里了。
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眼泪,因为在那段挣扎在无力自拔的流水中,他把它们全部耗尽了。
可是你哭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逝去的人和事依旧在扰乱你的心。
他把自己和痛苦一同蜷缩在被子里,滑落眼角的液体在挥洒肆虐,好似来自梦中的悲涕。
泪水凉的搁浅了某些记忆,他只能带着冗长的虚妄踽踽行走。
来来去去,匆匆忙忙,飘荡,摇晃,早已失去方向。
躺在病床上的人面色干枯一如垂死之人,可那双深沉的眸子却异彩大放。
他喘着粗气,难耐而用力的抚摸着光滑屏幕,“奉天——奉天——”
他不想再爱人面前暴露出垂老的身体,曾经他是那么的年轻美丽。
高傲不复存在,却还留下那份尊严。
贪恋的抚摸着触不到的爱人,生怕遗漏了对方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直到那具火热的身躯被绒被包住,连最后一丝缝隙都没留下来。
男人似梦似醒近乎于癫狂,凄楚又自嘲的苦笑挂在时戬的唇角,“我不能放你走,别离开我,奉天,别离开我,别抛下我,我爱你,别走……”。
时戬他无法告诉他爱的人,他爱他,他不想死,他想陪他一起老……因为他恨他。
他知道自己病了,病的厉害,不是身体,是心里,他爱李奉天,但是这份爱经不起一次次的背叛,他满心满眼的是爱换来的是对方决然的离开,时戬从那天起就开始疯了,他拼命的去做伤害对方和伤害自己的事,只有痛才让人清醒。
可是李奉天自杀让他惶恐到歇斯底里,如果那个人死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胆小的爱人宁愿死也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时戬畏惧了,对失去的恐惧让他更加疯狂,那一年他把他们都逼死在血泪泥泞的爱里,如果不是心理医生再三告诫不能再靠近他,也许……
从那天起他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他爱的人,他在宅子的所有角落都安装了最先进的针孔摄像,房间、浴室、床上、衣柜、电脑、花盆、床底,甚至是衣帽里,他不能再错过和他共度的每一秒,纵使对方从始至终都是想离开自己。
“奉天——别哭,别哭,你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别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别哭,宝贝,别哭了……”男人低咽的嘶吼着,像是受着最严厉的酷刑。
心痛到不能承受的地步,一阵剧烈的咳嗽,痛彻心扉已经不是男人身体再能负担的了的。
时戬痴望着屏幕那团缩影,把心中的刺痛压下去,“来看看我,看我一眼奉天,我快要死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不准你离开我,不能——”
歇斯底里的狂乱欲将他吞噬,红通的瞳眸对道从未被遗忘的灼伤。
他为了他陷入永久的癫狂。
时间到了,面无表情的管家推门而入,“老爷,该吃药了。”
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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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好像秋去冬天,整整跨越了两个季节。
男人的病情持续恶化。
宅子里热闹了一阵,不是喧闹,而是杂乱。
零零散散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变成一句完整的话——肾源没有了。
那是最后一次,绷着脸的管家来“请”他,“老爷请您过去。”
偌大的宅子已经空了,除了管家只剩下刘栋全。
人走的走散的散,被遣的干干净净。
李奉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忽然意识到纵使他经历了等待的凄婉,慢慢的煎熬,终究还是没有盼来春暖花开、枝繁叶茂的那一天。
然岁月终不能周全。
时戬半靠在床上,那模样冷的让人心慌。
望而却步。
管家从后面强硬地推着他,力道之大让人生畏。
他站到床前,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奉天已经是害怕到一副随时随地会倒下的凄惨模样。
这是李奉天第二次意识到生命的脆弱,男人青筋和血管透过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孔清晰的展现着,一如当年他的惨状。
时戬并没有说什么,不知是无力,还是无话。
“你想不想走?”
李奉天吓了一跳,下意识猛摇头,“不想。”
时戬笑了,怅然又带点讽刺,“杨琛没告诉你他把肾源给劫走了?我活不了多久了。”语调一如往常的冷硬,“你不用再装了,没人能阻拦你,想走就走吧。”
李奉天一阵愕然,时戬会死,他没想过。
他站在原地犹豫不动,踌躇的瞄向男人,这个病入膏肓的人竟然还保持着神色的淡然,让他有些不相信,更加不敢贸贸然动作,唯恐这又是一次试探,欲擒故纵的老把戏。
极度没有安全感,李奉天呐呐地,“我不想走,没有就找下一个,总会……有的。”
男人抬起眼,没有冰冷,没有嘲讽,那抹高高在上的压制感没有触底眼底,躺在眼底的是一丝丝稍纵即逝的疲惫和期待。
“我等不到下一个了,门就在那里,机会只有一次,下面钟响之前你还没有离开,那就留下来陪着我。”
李奉天越听越颤栗,全身不由自主的打摆子,男人好像真的要放了他,用一个人的死亡来换取另一个人的解脱。
他恐惧了,混杂着心慌,不知所措的望向男人,分不清到底该往哪里去。
正午的阳光够李奉天看清眼前这一切,包括男人的脸。
那双让他梦魇的眼此刻弥漫的竟是心伤,美丽的伤怀。
“刘栋全会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李奉天呆呆地听着,男人说的很慢,“我名下的股份全都归你,就当做……这些年的补偿。”惨白的唇张开又阖,憔悴不堪,“你是想走,还是想留下来陪我?”
楼下的大钟正午十二点会响起,敲足十二下,浑厚的钟声会遍布整座宅子。
还有三分钟。
李奉天没有回答,但是踉跄后退的脚步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那瞬间时戬脸因痛而扭曲。
李奉天快速跑向门口,还有两分钟。
时戬叫住他,“你爱我吗?”心碎到了极点。
李奉天停下。
楼下的大钟响
起,铛,铛,铛……
一下,两下,三下……
伴随着两声连贯刺耳的尖锐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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