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城的城堞,已隐隐在前方地平线上出现。看来已不远了。破败的土路旁,却是茂密的松针林,黑幽幽的,似欲择人而噬。
夏辰龙突然明显地听到,有人疾步跑动的声音,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他愕然往四周观望,却是空无一人。碧兰丹突低声道:“小呆瓜,看什么看,是松林里有人。”夏辰龙大奇,随即明白自己原来竟已具有这等惊人的听力,也不禁大是欢喜。
便在这时,突听路道正前方也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这声音,竟有十余人一齐奔了过来。夏辰龙只觉心中怦怦乱跳,紧张之极。碧兰丹也觉出他心中的不安,笑骂道:“你怕什么?有姐姐在呢!”夏辰龙心下稍定,握着碧兰丹的手也不自主地紧了一紧。
“什么人?”对面有人用日语在问话。结城秀康应道:“前面的可是杂贺众?”回到自己地盘,他改说回了日本话。他却没想到,碧兰丹久走江湖,是听得懂日本话的。
“啊!”对面突然传来惊呼之声,“是秀康殿下!秀康殿下回来了!”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数十条人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正前方道路上。
夏辰龙走得近了,发现面前的这十余人均是作夜行黑衣打扮。不过手中均提着一管两尺来长鸟铳。那为首之人,四十多岁年纪,方方正正的一张脸,生满虬髯,显得极是威猛。
这人一见结城秀康,立时招呼身后诸人俯身单膝跪了下来,道:“杂贺孙市见过秀康殿下!殿下回来便好了,小西将军正等着殿下呢!”
碧兰丹心下微惊,她见众人都对这结城秀康称呼为“殿下”,心知原来这结城秀康倒还颇有身份的,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头。夏辰龙突然觉得这杂贺孙市的声音极为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
杂贺孙市站起身来,一抬眼便看到跟在结城秀康身后的,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异常美貌的女子。他定定地盯着碧兰丹,目光中淫邪之色毕露。一瞥眼间,看到这少年与这美女的两手紧紧互握,显得极是亲密,他突然妒火中烧,当即色变,厉喝道:“你们什么人?”举起鸟铳对准夏辰龙。
结城秀康突然低喝一声:“住手!”杂贺孙市不敢违逆,立时收了铳。但他面现难色,对结城秀康耳语了两句。碧兰丹默运玄功,当即将他的低语一句不漏地听在耳中。只听得杂贺孙市道:“殿下,我们今晚是准备奇袭顺安明营的。被外人撞见了,可能不好……”
碧兰凡心下冷笑,暗想管你奇袭也好,攻城也罢,什么大不了的事。本姑娘又无兴趣掺和。她虽然身为明人,但多年来却是江湖中为人不齿的“妖女”,性情偏激。而且目下日本只是侵略朝鲜,表面上更与大明全无关点干系。是以碧兰丹根本从来不去想这家国大事。
她笑道将杂贺孙市的耳语悄声转述给夏辰龙听了。夏辰龙却也没有任何反应,他虽然一夜之间体形长大,但毕竟思想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更无半分家国之忧。
结城秀康道:“你们只管去。这两人是我的客人,不会坏事的。”杂贺孙市又低声道:“是,殿下。不过……殿下的客人或许不会坏事,但不妙的是,那被抓来的夏桑和谢桑恰好今天也失踪了!而且,他们还一并带走了宋桑!他也是明人,难保不跑到明军那里去告密……所以,我们刚才也派了人出去搜寻这三人,务必要抓到他们。”
结城秀康脸色剧变,突地一把抓住杂贺孙市的衣襟,道:“那几把剑呢?剑还在不在?有没有也被他带走?”碧兰丹心下愕然,暗想这结城秀康实是令人捉摸不透。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那几把剑”比走漏消息更为重要。杂贺孙市忙道:“殿下放心,殿下的这几把剑,都被小西将军亲自收藏着。”结城秀康面色稍霁,放开了孙太郎的衣襟。
碧兰凡也一并将这些密语悄声转告了夏辰龙,夏辰龙突然激动起来,道:“碧姐姐,你刚才不是听到松林里有人跑过么?会不会就是我老爹他们?”碧兰丹扯了扯他的手,道:“小呆瓜,勿要那么激动。”夏辰龙又道:“不管是不是老爹,反正我看这几个倭人不顺眼。他们要做的,我便偏偏要和他们作对!碧姐姐,我们去助松林里那人一臂之力,好不好?”碧兰丹点头道:“好倒好。就是你得听我的话行事。你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免得漏了破绽。”夏辰龙点了点头。
这时,便听结城秀康吩咐道:“你们快去吧!务必将那夏桑抓回来。”杂贺孙市呼哨一声,带着手下人马如旋风般卷了过去,瞬间便已不见人影。结城秀康转过头来,道:“我们快走吧!”碧兰丹点了点头,暗中捏了捏夏辰龙的手。
三人再走出百十步开外,夏辰龙突然“啊呀”一声,然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结城秀康一惊,变色道:“怎么回事?”碧兰丹也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查看了一番,道:“他的‘丹劫’余劲发作了!”结城秀康不懂,哪知碧兰丹和夏辰龙不过是在合伙演戏骗他。他皱眉道:“回到城里,再给他冶疗也不迟!”
碧兰丹冷笑道:“回城?这丹劫之劲,还容他有命活到回城?如果不及时助他换气行脉,不出百步,他会便暴血而亡。还是老样子,你替我们护法……”说着,她转头看了看,指了指道旁的松林,“我们就在松林里行功半个时辰!”
松林生长得颇为茂盛,连绵不知数里,林间小路纵横交错,倒是个用来逃避追兵的绝好地方。此时夜色已降,在松林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碧兰丹教夏辰龙功聚双眼,这样,眼前的景物便一点一点地,在夏辰龙的眼内变得明朗起来。凝神细听,那粗重的呼吸声又落在耳中,从声音判断,此人就在离他们不远处。
虽然不知究竟是不是老爹,夏辰龙心中还是有一些激动。他不待碧兰丹吩咐,便急匆匆地跑了开去。碧兰丹暗皱眉头也跟了上去。所幸这林内地面积满腐叶和积雪,人踩在上面悄无声息。而且不时有夜枭的叫声响起。守在林外的结城秀康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阴谋。
夏辰龙在前面疾步奔行,碧兰丹跟在后面,竟觉得颇有些吃力。她知这是灵兽内丹的功效,此时的夏辰龙体内真气充沛,完全已晋升为一流高手的级别了。如今他所欠缺的只是一些基本的行功法门而已。
蓦地,夏辰龙停住了脚步,颇有些失望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是个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乍一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两人,惊得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便欲张嘴呼叫。碧兰丹忙抢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一指点在他的颈侧。这人的声音立时被截断。
碧兰丹低声道:“你可是从平壤倭营逃出来的?”那男子惊恐地点了点头。碧兰丹又道:“我们是来帮你的!你别叫,我就解开你的哑穴。”男子惊魂稍定,目光游移地打量了两人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碧兰丹玉手一拂,那男子立时捂着胸口蹲下身去,直喘大气。夏辰龙凑上前去,问道:“你真的是从平壤倭营逃出来的?”那男子喘顺了气,终于回答道:“没错。在下江西奉新宋应星,草字长庚。”碧兰丹皱眉插话道:“看你文文弱弱一介书生,没事跑这朝鲜地面干什么?”宋应星面有愧色,道:“实不相瞒,现下的经略备倭大臣宋应昌宋帅,是在下的族兄。”
宋应星一介士子,单纯得如同孩童,很快便将一切原委和盘托出。原来,宋应昌自出征朝鲜以来,与倭军经过几次遭遇战,深感倭军的鸟铳和日本刀厉害,大半明军因为武器不如倭军,白白送命。宋应昌为此深感痛苦。苦思对策之时,便想起了自己的族弟宋应星。
其时宋应星在家乡奉新一带已略有薄名,虽然他不过是一介举人,但却留心民间农事。他广为收集前人资料,进行各方面的研究。其涉及面之广,涵盖耕种、水利、煅冶、造船、捕渔、甚至于兵器、火药的研究。宋应昌想到此人,便急急地召这个弟弟赶来朝鲜,以助他想办法对付倭人的日本刀与鸟铳。
宋应星虽知凶险,但他身为读书人,知晓家国大义,在收到族兄的信后,义无返顾地奔赴朝鲜。谁知甫入朝鲜境内,便遭遇上了小西行长的部队,宋应星不幸被俘到平壤城。好在小西行长也看出宋应星的长处,便将他养在军中,让其助自己的军队每日制造火药和鸟铳,以补军需。
就这样,宋应星在军中结识了同样被俘的老铁和谢君天。这一日晚间,三人突得机会,于是便合力逃出了平壤城。老铁本来是无所谓逃不逃的,他与碧兰丹一样,于这家国之念看得甚轻,管你日本也好、朝鲜也好,统统事不关己。但那谢君天和宋应星却都是异常热衷于国事的人,三人既同为战俘,自当同舟共济。老铁在这种情况也不好抽身退出,只好和他们一起出逃。
逃出城后,不多时便被发现。杂贺孙市担心奇袭计划被他们带到明军大营,于是便率众追捕。为了分散追兵,三人兵分三路逃走,约定在顺安明军大营再会合。所以,宋应星目下也不清楚谢君天与老铁究竟状况如何了。他只是一心想着赶紧赶到顺安明营,向明军报讯。
夏辰龙既知老爹会前往顺安,当即向碧兰丹道:“碧姐姐……”碧兰丹截口笑道:“你想去顺安是不是?那便一起去好了!唉……你真是姐姐的命中小魔星!”宋应星见这两人以姐弟相称,言辞之间却打情骂俏,不禁错愕之至。
此地离顺安也不过十余里的地面,宋应星文弱不堪,夏辰龙只好将他负在背上奔行。三人一气疾步,瞬间奔出了三五里地面。碧兰丹提醒道:“小呆瓜,现下那结城秀康可能已经发觉上当了,说不定会追来,我们定要万勿小心。快点,只要到了明军营地,谅他也不敢再追。”
夏辰龙的心中便立时又紧张起来。蓦地,耳中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随即听得碧兰凡大叫一声:“倒下!”夏辰龙立时仰面倒了下去。耳中听得背上的宋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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