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不放心他,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他。
秦笙是她死去的爸爸妈妈留给她的宝物,她把他放在手心里呵护,希望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她也希望把最好的东西给他,可是,她并没有好的东西能给他,在这个地方,谁都没有。
她问秦笙:“阿笙,阿笙,想不想穿新衣服?”
秦笙坐在被窝里揉了揉眼睛:“姐姐你说什么?”
她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吃早饭吧。”
早饭是白粥,配一点萝卜,十几年的早饭一模一样,从来没有改变过,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就是吃白粥,爸爸妈妈死的时候,入殓,还是吃白粥,那天是她第一次做饭,很难吃,因为根本没烧熟,可是弟弟一个字都没说。后来,她会做菜,做饭,家里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他们还是吃白粥。
吃完早饭,秦笙搬了张小凳子出去坐,天还是夏天,炎热的炙烤着大地,这个时候没有蝉鸣声,只有晚上有。她在屋子里刷碗,听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聊天声,把碗刷的刺啦作响。在碗底抹了一把,把摞起来的碗放到碗柜里,小木门一拍,摇晃着关上了。
她听不到秦笙的声音,因为秦笙一般不参与她们的聊天,他也听不懂,听得懂才怪。
她又抹了把桌子,把脏东西都抹到地上扫掉。
每天她至少花一半的时间打扫家里,乡下屋里的地,只需要扫一扫,他们家也只有底下一层,扫起来不是很累。
做完这些,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一擦,脱下围裙,挂在床帐子旁的竹竿上,走了出去。
她偶尔也去听她们聊天,在没有事做的时候,但是不会主动搭话,她们的话题,她也插不进去。
她搬好凳子,坐在秦笙旁边,摸一摸秦笙的头。
有人说:“听说呀,我们这里原来那个姓王的寡妇,知道吧?”
回答的人磕着瓜子说:“知道知道,她不是去投奔她哥哥了吗?怎么了?你又听到什么消息了?”
那人得意道:“当然,我什么消息不知道,她现在可了不得,去了哥哥那里,她哥哥当官的,又给她介绍了个手下的参谋做老公,不愁吃不愁穿,早就忘了曹县是什么地方了。”
“她现在有钱了哪会想到这个破地方嘛!”
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转到小秦头上:“唉,说到当官的,小秦小秦,你的那个叔叔,不也是当官的嘛,也姓王。”
小秦抬头笑:“别瞎说,他们可不是一个人。”
“一样的嘛。都是当官的,你又是亲侄女,你要是去找他,他总得帮帮你,你看你家这房子,你也住的不舒服,还有秦笙,这么小,如果有个亲戚帮衬,你们都能过好点。”
小秦知道,她们嘴上说的好听,只是想等她有钱了也帮着她们,这群女人心里想什么,从她们在她父母还躺在棺材里摆在屋子里的时候拿走所有祭品就知道了。
她微笑着搓了搓秦笙的手,“那也不是这么说,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阿笙?要是这次去找不到叔叔或者叔叔不肯帮忙,难道让阿笙白跟着我吃苦头?”
女人们立刻会意地说:“我们都是带过孩子的人,交给我们你还不放心?”
小秦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搬着凳子回屋里,秦笙看见了也跟上去,把门关上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王名,但她这个小叔叔,六亲不认。不只是对手下无情,对家里人一样无情。爸爸妈妈刚死的时候,她曾经想要投靠他,写了很多封信给他,到现在也没回音。
这些东西和他的权力地位比起来,不算什么,她这个带着弟弟在乡下生活的侄女,也不算什么。
秦笙坐在桌子上翻故事书,这本书还是从箱子里找出来的很旧很旧的一本,但他看的很开心,秦笙一直很开心,没什么烦恼,开心的时候就是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就是不开心,一根筋。他认定的东西,小秦也从来不去反驳他。
她站起来准备做饭,做的饭也是每天都一样的,她都不能换菜色,因为根本没有菜可以让她换。
她做青菜还是白菜,自己看着盘子都想把它打碎。
她把菜端到桌子上,给秦笙盛了一碗饭,自己吃早上剩下的粥,夏天天热,吃粥刚刚好,她不怎么吃菜,但会督促秦笙多吃点,如果连菜都不吃,身体就真的长不好了。
她吃了几口粥,又给秦笙夹菜:“阿笙,多吃点。”
秦笙乖乖地吃了,又问:“姐姐你怎么不吃?”
“等你吃剩下了我再吃。”
“那我少吃一点,给姐姐留多一点。”
小秦急忙把菜往秦笙那里推:“我哪用得着你留给我,你多吃点长高长壮我就开心了。”
两个人又吃了会,小秦刚想收拾碗筷,秦笙突然说:“姐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向外面看了看,“什么声音?”
“车子开动的声音,以前有人开过,我记得。”
小秦跑出门看,秦笙也跟在后面,曹县的土地上已经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那是一辆车,秦笙没听错,真的是一辆车,王名正开着车过来,曹县的人不认识他,小秦认识,秦笙也认识。秦笙大叫道:“叔叔!”
所有人都知道小秦当官的叔叔来曹县了,没准就是来接小秦的。刚刚在门口聊天的几个女人得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小秦却觉得很奇怪,难道他终于意识到侄女家里穷困潦倒想要发善心了?
她把王名请到家里,王名严肃地开口道:“小秦,这么多年,一直想来看你们,找不到机会,我一把手头的工作结束,想到你们,我就来了。”
当时的小秦和秦笙轻易地就相信了王名的话,主要是,她想不到王名有骗他们的理由。
王名对他们说,他希望带他们到上海,他能给他们安排工作,有了钱,生活会好过一点。但为了不声张,只能先带一个。他想先带小秦去,秦笙太小,可以交给邻居照顾,她赚的钱也可以寄回来给秦笙。
姐弟俩想了很久,小秦舍不得秦笙,但既然叔叔提出要为她找出路,她也想有钱,满足自己,满足秦笙,所以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何况隔壁的李婶也不是坏人,经常给他们送吃的。
她又把秦笙带到李婶家,最后说了点话,就和王名一起走了。她上了王名的车,车子缓缓行驶,她隔着窗子回头看,秦笙在远方朝她挥手,她看着他,直到变成一个漆黑的小点。
现在,他们隔着玻璃窗,秦笙站在台阶上朝她挥手。她会觉得像做梦,是因为一样的动作,她的弟弟来上海了,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来上海,看来是顾南山去曹县挖消息了,把她的家底都挖出来,把弟弟也挖出来。顾南山和王名很像,却没有他狠。起码她相信,顾南山,是不会抛弃亲人的。
他们对望了很久,顾南山让人把秦笙带走了。他推门走进来,想要最后一次向她问王名藏东西的地点。
她咧开苍白的嘴露出微笑:“顾南山,谢谢你。”
他走进来,停下,笔挺地站着,“就因为我把秦笙带过来?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的弟弟,是威胁你最好的东西。”
如果他手里有烟,可能现在就要抽一根。
她努力摇摇头:“王名曾经用这个威胁过我,你知道,偷取军用货物的罪名太大了,我不敢,他就提到阿笙,他还对我说,我不会有危险的,就算你知道是我做的,从而想到他,你也不会冒这个险。”
他笑,“可我还是冒险了。”
“对,他说我只要不承认,你就没办法。我想是他想错了,我现在变成这样,就知道他说的全都不对。我本来想,如果我说出来,王名可能会对阿笙下手,所以我不说,直到死,把秘密藏在心里,也算是保护阿笙。不过你居然先王名一步找到了阿笙,我太意外了。”
他走近一步,“这对你来说是惊喜,对我来说是致胜的筹码。”
这时候的顾南山,已经胜券在握,刚刚在房间里的郁闷早就一扫而空,他仿佛觉得王名也要向他下跪,站立在这里,遮住窗外的槐树,自信的更像个王者。
小秦点头,“没错,你已经赢了一半,只要我说出地点,你就全赢了。”
她又说:“我跟他来到上海的时候,正好是他物资最缺乏的时候,所以,他需要我在你的仓库里拿一点东西。他居然用拿这个字,他是上海的总司令,但在我心里,他什么都不是。”
“我当时反问他,你不是要给我安排工作吗?”
“他笑着回答我,你的工作,就是到顾南山的仓库,去拿我需要的东西。他的笑容真恶心,比曹县的所有人都恶心。”
“我拒绝了,这件事我要是做了是违背道德,而且如果被发现了可能是要死人的事情。”
“我才没那么大胆,为了他给我的钱卖了自己。”
“他却跟我说阿笙,阿笙一个人在乡下孤苦伶仃的,我又不在他身边,怕出什么事情。我马上知道,如果我不答应,他就要对阿笙下手。他真的太可怕了。”
“我答应他,来到了你的司令部,顺利进入了仓库,按照他的要求,每天他给我一张单子,上面写着需要的东西,上班时间陶姐一直在旁边,不能动手,我也不敢动手,等到下班,我就装作突然很忙,让陶姐先走,我留在那里。”
“我拿了陶姐放在抽屉里的钥匙,打开仓库,第一次偷的时候,我战战兢兢,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很害怕。但我还是偷了,王名要我拿的东西,我一样不少的拿给他。”
“我们在司令部外面见面,我们一起去了他司令部的军用车库,对,他没有把东西放在仓库,在车库里有一辆废弃的卡车,车子后面能装很多东西,你的货物,全在那里。”
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我不确定王名有没有转移地方,他这个人警觉性很强。”
顾南山笑道:“你能说出来,已经给了我很大帮助。”他看了看天色,转身想走,小秦又叫住他:“顾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