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犁心念一定,从手腕上拽了一个银铃下来,猛地掷到须卜士头上,听得银铃撞击脑门的声音,那个银铃咕噜噜在大厅里转了良久。顿时纷乱的朝堂静得只能听到银铃的轻响。
“我最后说一遍,让冒顿退兵,先退兵三十里!否则我就死在这秦宫里,如果我死了,哥哥的脾气你比我更了解!”阿犁恶狠狠看着须卜士,“拿上我的铃铛,告诉哥哥,我让他退兵!”
“如果太子退兵了呢?”须卜士额头大汗淋漓。
“我会跟着你们回去!”阿犁的目光越过匈奴使者静静投向嬴政,渐渐露出令人目眩的笑容。
嬴政定定看着阿犁,典客忍不住也偷眼打量阿犁,这个美人他在宫里曾见过数次,没想到这个身份低贱的宠姬竟是匈奴公主。
“还不快去,否则我就在这里血溅五步!”
须卜士一个眼色,一个匈奴使者踉踉跄跄捡起那个铃铛飞快地跑出章台宫,听得他的大声呼喝,隐然响起一片马蹄声。
“出了什么事?”朝臣都是大惊。尉缭淡淡打量阿犁,面无表情。尉缭抽空了解了不少漠北情况,大概能听懂匈奴语。他叹了口气,没想到大秦50万铁骑,在这个当口居然要靠一个女人避免战乱。
阿犁松了口气,紧紧握住拳头。公子,阿犁不会让你和我的哥哥对阵,阿犁不能眼睁睁看你陷入危险。阿犁右手缓缓按向左肩,给嬴政行了个匈奴大礼。“匈奴公主撑犁拜见秦王!”
蒙毅倒吸一口凉气,此刻阿犁不复往日温柔,她有些倔强的表情看得蒙毅突然想哭。阿犁,你是为了蒙恬,对不对?
嬴政愣愣看向浑身绽放光芒的阿犁,觉得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如果自己承认芷阳的公主身份,嬴政突然浑身一个冷颤。
“放肆,还不给寡人下去!”嬴政猛地站起来,“来人,芷阳生病了,把芷阳拉下去!”嬴政只想把阿犁藏起来,她不是匈奴公主,她不能离开自己!
阿犁定定看着嬴政慌乱的神情,内心凄然。几个郎官想靠近阿犁,须卜士等人大惊,立即围住阿犁。
“先退下!”尉缭突然大喝起来,几个郎官一愣,不知所措。“不要伤了撑犁公主!”尉缭咬紧牙关。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平息战乱,何乐而不为。中原未定,尉缭根本不愿意耗费哪怕一兵一卒来对付无关大局的匈奴人。
昌平君立即明白了所有的机巧,“退下,匈奴撑犁公主远来是客,退下!”
嬴政死死盯着文武之臣的首领,明白他们是在用既成事实逼迫自己送还芷阳以平息兵灾。嬴政眯起眼睛,危险的目光在昌平君和尉缭身上环绕。
“大王,我想跟您谈谈!”阿犁淡淡一笑。
嬴政冷冷看向阿犁,快半个时辰了,阿犁和嬴政静静对坐在殷阳宫南书房,两人都没有说话。四周凝固的空气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两人心情异常沉重。
“大王,匈奴使者闹着一定要见公主!”赵高在门外低声道。赵高觉得今天章台宫一幕真可以算得上风云突变,一个身份低贱的姬妾转眼成了异邦的公主。
“这里没有匈奴公主!”嬴政猛地爆喝出来,声音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大王,阿犁自八岁因机缘巧合离开匈奴,转眼已经快十年了。求大王体谅阿犁思念故乡之情,放阿犁回去!”阿犁突然觉得自己不敢看向嬴政此刻的目光。前尘往事一一涌现,从自己愣头愣脑进宫、渐渐爱上嬴政、最后却因孩子和嬴政咫尺天涯。阿犁的心揪痛了,对嬴政,她心灰意冷,但是那丝恨意消散之后,存于心间的是一片苦涩的无奈。
“你不是什么阿犁,你是芷阳!”嬴政猛地站了起来,鹿卢剑撑到地上,发出一片金戈之声。
“大王,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不是吗?”阿犁的语气仍然淡定。“匈奴并没有实力与大王为敌,但是如果匈奴真的倾国而出,至少可以给大王制造不少事端。大王就让阿犁回去吧,一个宫人换回漠北的安定,对大王来说不是件坏事啊!”
“一个宫人?”嬴政突然觉得心里又被人狠狠一拳。芷阳一直以为自己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宫人?自己为了这个女人违反了多少行事原则,她在自己心底的最深处,榀阳宫层层宫门都关不住自己对她的爱意!但是她却视自己的珍惜如鄙履!“告诉寡人,这些匈奴兵是不是你叫来的!”嬴政的眼光蓦地冷硬。
阿犁咬紧牙关,嬴政的痛她能感觉到,但是此刻她拒绝心软。她和嬴政回不到过去,他们之间的一切只让阿犁感觉疲惫,在秦宫沉浮多次,阿犁越来越深刻的感知到,在寂寞的宫闱之中没有温情,大王与自己都曾经爱得太累了。蒙恬的笑颜涌现心头,阿犁紧紧拽住自己的深裙,狠狠掐向自己的大腿。
“是!”
嬴政没有作声,他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像。“啪—”嬴政猛地扯掉腰间的珊瑚串狠狠扔到地上。
“大王!”门外众人着实心惊。
“滚!都给寡人滚!”嬴政怒吼起来。
“大王,大秦五百年的基业在此一举!”尉缭的声音传来。尉缭深知,如果匈奴滋扰秦境,大秦统一的时间表将极大延后,这是整个秦国军部不愿意看到的事。
“大王,臣下请大王三思!匈奴彪悍又不知礼仪啊!”昌平君第一次毫无保留地与尉缭统一了立场。
嬴政气喘吁吁地盯着沉默的阿犁,七月天,南书房的气氛如同冰封。
“你是最后一个敢这样背叛寡人的人!”嬴政缓缓坐到蒲团上,看向阿犁的目光没有一丝表情。阿犁无语,从今天起,自己在嬴政心中彻底成了背叛者。“来人,请撑犁公主暂住榀阳宫,等匈奴退兵后送公主出上郡!”嬴政扶着自己的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阿犁没有作声,缓缓给嬴政磕头。听得关门的声音,嬴政猛地睁开眼睛,阿犁的身影已经不在了!嬴政愣愣看着地上那串红得妖异的珊瑚,心里泛起一片酸楚。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寡人的心!”
烛光下,汐汐红着眼圈给阿犁收拾行礼。阿犁没有搭手,她就着烛光快速地缝补着。
“芷阳,你歇歇吧!”汐汐忍不住开口劝道。从殷阳宫回来之后,阿犁就不停地缝缝补补,连续两天了,她基本上没有合眼。阿犁没有吱声,她仔细地做着一条红色的腰带。
“你到底在做什么?”汐汐实在忍不住了。“昨天你已经给子高公子做了衣服和香囊,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小敏嫁衣的腰带!”阿犁揉揉眼睛,继续咬牙绣着。
汐汐心猛地一沉。“芷阳,难道你真的不回来了?你真的不要我们了?”阿犁的手没有停,眼圈却渐渐红了起来。
“芷阳!”
“汐汐,其实你比我聪明很多,这些问题你何苦问呢?”
“芷阳,我不管,我要跟你去!”汐汐突然紧紧握住阿犁的手。
“不行,那里不适合你,你安心待在宫里照顾小敏和子高!”阿犁心下感动,却坚定地摇头。
“难道那里就适合你吗?你的身板根本就是我们中原的,大漠的风就可以把你吹走了!”汐汐忍不住流下眼泪,想起嬷嬷们给自己形容的漠北苦寒之地,心里一片荒凉。
阿犁终于放下手中的针线,“汐汐,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我出生在匈奴,我就如同那喜欢在雪地奔驰的胡马一样,喜欢草原和大漠。而你是那小巧的越鸟,离开了温暖的巢会活不下去。我们都必须回到适合我们的地方。”
“你别蒙我了,如果不是为了他,你舍得离开咸阳?”汐汐噘嘴。
“汐汐!”阿犁顿时露出怒容。汐汐嗫嚅着低下头,“本来嘛!”
阿犁愣了半晌,重新开始缝制腰带。“汐汐,我们匈奴人相信神力,大自然中有着我们无法看到的诸神,他们掌管着我们的喜怒哀乐。就像我进宫、得宠又失宠,这其中有多少是我们可以明白或者说看透的。我从来没有按照自己意愿做事过,我的一生到现在都是在反复的被人流放、拯救再流放。这次就让我为自己,为别人,做一次主吧!”
“可是你这样把多少人推到了绝望的深渊?且不说敏公主和子高公子,大王能不伤心吗,他能不伤心吗?”汐汐的眼泪缓缓流下。
“我的母亲曾经说过,人一生能享的福是恒定的,如果你在一处得到什么,神必然会向你要回些什么去补偿别人。这是万物的定律,我躲不开,他躲不开,大王也躲不开!”阿犁心底一片苦涩,想到从此将和蒙恬天各一方,心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
“芷阳,其实你这又何苦?”汐汐难过得根本说不出话,匍匐到行礼上泪如雨下。
“汐汐,不要哭,你应该为我高兴,从此之后我就能忘记他、忘记大王了,我自由了!”阿犁口气闲淡,眼泪却扑扑而下。
“芷阳,我今天就扔下一句话,我跟定你了!如果你把我一个人留在秦国,我死给你看!”汐汐擦干眼泪,恶狠狠瞪着阿犁。“你答应过我哥哥什么,你想半途而废?我可告诉你,当日为了你我没少得罪人啊,你走了我迟早被人剁了!你难道见死不救?”
阿犁惊疑地看向汐汐,看到她眼中的坚决。“好吧,如果你真舍得离开华丽的宫殿跟我去那种蛮荒之地。”
“怕什么,你这个蛮人公主会保护我啊!”汐汐终于破涕而笑。
阿犁淡淡笑了笑,擦干眼泪继续绣花。夏夜的星空分外明亮,照得榀阳宫满园的鲜花分外娇艳。“希望能够在临走前绣好!”
殷阳宫的南书房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棂播撒到幽暗的内室,照亮了地上那串红得妖异的珊瑚。嬴政死死瞪着那条链子,已经变成了石雕泥塑。
“来人!”嬴政沉声道。赵高惴惴不安地推门进入书房,黑暗中,嬴政明亮的双眸仿佛是渴望猎物的猛兽,让赵高浑身汗毛倒竖。
“把这串珊瑚给寡人扔出去!从今以后,妄提她的名字者死!”
上郡诀别
“父王,小敏给你按按腰好吗?”
嬴政放下书简,深思着看向小敏。小敏已经六岁了,她的容貌很像过世的赵夫人黎敏,是嬴政女儿中长相最出众的一个。嬴政无语点头,小敏轻轻挨近嬴政给他锤腰。
“这门手艺谁教你的啊?”嬴政淡淡一笑,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