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鑫培一狠心，拱手敬道：“不敢欺瞒师父，这清朝，已是亡了！”
“啊！”程长庚后退一步，“亡了？亡了！”忽的抓住谭鑫培的手，“可是亡在哪个外族手上？”
“并非外族，新建起来的，叫中华民国。”
“中华民国？”
“国家，是天下万民的国家，所以叫民国。”
程长庚嘴里将这词反复念叨几遍，仍是摇了摇头：“说得轻巧，岂是那么容易的？像那长毛粤贼*说什么均田均税，倒是轰轰烈烈过一阵子，也不过十年，便土崩瓦解。”
谭鑫培张了张嘴，有心反驳，终于没有说话，只叹了一口气。
“果然被我说中？”
“中华民国名虽然在，却也同瓦解差不了多少。这天下，彻底乱了！国土之上，军阀林立，争斗不休，更恃强凌弱，荼毒百姓，我亦深受其害！”谭鑫培紧握双拳，“可恨那时年老力衰，否则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把那些恶霸抽筋扒皮！”他双目炯炯，咬牙切齿，咄咄逼人，仿佛仇人便在眼前。
程长庚吃了一惊：“身受其害？怎么回事。”
“那时我已重病，北洋官府为迎一个广西督军，硬逼着我唱《洪洋洞》，一场下来，我病势加重，不久便……唉！”他摇头喟叹，忽然道，“不知为何，现下我年轻了许多，身强体壮，”虚划了个小擒拿手，动作刚劲有力，“也不知现今何年何月，世道如何。若还有那些个军阀在世间害人，我就不当这什么名角了，定要加入‘护国军’**，即便战死沙场，也要为后世子孙谋个天下太平！”
录影完毕，选手们被引到休息室里卸妆。完成了一件大事的满足感盈满心里，大家都是年轻人，都兴奋地聊起天来，一时之间连有些矛盾都被忘到了脑后。
7组人都表演后，手机的禁令也解除了。打电话、发消息、刷网页、玩游戏的，各种声音都响了起来。许多人在迫不及待地跟亲朋好友分享自己的心情。
他们中有些人是第一次在镜头前表演。
从节目的角度来说，这也是评委们第一次以观看录影而不是现场的方式考察演员们的表演。这因为要从90多人里挑出40个人来，是非常需要思量的事情，仅靠一次观看的记忆是不行的。有录影可看，便于他们反复察看、讨论和权衡。
而且，拍摄可以在3个摄影棚内分别同时进行，能够大大提高效率，节约时间。
另外，这些录影资料还会在选手们面前公开播放，让他们对自己和他人的表现心中有数。
舒旷看的时候兴致勃勃。他尤其想看看自己认识的这几个人演得怎么样。
“我孔明你公瑾他子敬，不想竟又在此重会。想当初《草船借箭》、《群英会》、《借东风》，36本连台，竟像是才在眼前。不如我们便就在这儿来一段？”
“卢先生，你说来一段便来一段。如果我不依你，你又写一段《三气周瑜》，把我这‘活周瑜’又给气死了，那可就赔了大本了，哈哈哈……”
洛森的角色是卢胜奎，一身诸葛亮扮相；这时候的卧龙已经把羽扇纶巾的形象“抢”到了手里；按理说赤壁之时他年纪比周瑜还小，但却是固定下了老生的角色。洛森羽毛扇那么一摇，还挺有味道。卢胜奎本人在同光十三绝中，出身最好，文化水平最高，许多京剧经典剧目都出自他手，36连台的《三国志》就是代表作之一。洛森在表演时也收敛了本性，一副儒雅稳重、风度翩翩的样子，叫人如沐春风。
“杨班主，你呀你，便是这嘴管不住，小心又惹上官司。”
“我那官司，本也不是我的过错。我不坑她不骗她，互敬互爱、两情相悦，凭什么不能娶？什么良贱不能通婚，狗屁！我偏就要娶她这良家女！”
“唉……是我失言。我等梨园子弟，看来是风光无限，万人追捧，其实位卑人贱，谁都能踩上一脚！”
“可不是么！梅班主也毋需道歉，若不是你与众位朋友鼎力相助，我呀，便要死在那案子里了。咱们这十三人里，若说德高望重，那自然当数程老；但说我最敬服的，还是梅班主你。乐善好施，周济同行，当之无愧的‘义伶’啊。”
徐逸致得了杨月楼的角色，打扮成杨延辉，稳重大方，潇洒得体。这位“天官”在当时还惹上桃花无数，也因桃花而入狱。他与韦氏良家女定了终身，然而女方叔父因优伶属贱籍横加阻挠，还诬告杨月楼为钱财骗婚。还好他当时已是名角，又有朋友相助营救，才得以脱身。
洛林则扮演梅巧玲，妆上的是《四郎探母》的萧太后，一副旗装打扮，虽说因面相的缘故，缺一些成熟美，但也艳丽脱俗，见之难忘。他模仿萧太后的身段，也下了一番功夫，竟比有些女选手还有女人味。梅巧玲除技艺精湛外，人品也是响当当的，有“义伶”之称；他的孙子梅兰芳一生高风亮节，义薄云天，与家风不无关系。
约30分钟一场的表演，7场看下来也有3个半小时；90多人不同的表演风格，舒旷看得眼花缭乱。除了用心感受学习之外，他也有了些谱：洛林、洛森、徐逸致的表现在最出色的人之列，过关不成问题。
那么他自己呢？
作者有话要说：
*长毛粤贼是指太平天国，程长庚11岁就搬到北京了，之后就没离开过，对太平天国了解不多，所以用的是当时清廷对太平天国的称呼。程长庚重忠义节烈，一生却经历了从清朝最后的余晖到鸦片战争的转折，后半生看到的是无尽的屈辱。
**谭鑫培去世前几年，袁世凯称帝，虽然失败，但大革命的本也败光了。谭鑫培年届70，仍为北洋政府迫害。就在他去世后2年，巴黎和会外交失败，五四运动爆发。
第58章 第 58 章
雎微楼对舒旷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的。虽然还看不出与洛林匹敌的实力，甚至还比洛森等人差一点，但已能确保不被淘汰。
他瞥了沈携一眼，摸了摸自己下巴。
舒旷资质的确是有些特别，未来不可限量，但充其量只是个还没成形的威胁；自古以来，半途而废的天才也不是少数，江郎才尽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沈携不去关心近在眼前的威胁——比如雎微楼自己——反而去关心一条不知道能不能修炼成龙的小水蛇，实在是耐人寻味。
难道舒旷身上还有自己看漏了的地方？
沈携面无表情，对舒旷的表现不置一词，舒旷的实力不只如此，但现在到底是在故意隐藏还是状态失调，还不得而知。
戴瑾玠没有隐藏她对舒旷的喜爱。
“不错嘛，功夫还是这么俊，身形走位都好，这些演谭鑫培的人里面也就他最像个武生了。”
邹瞰也点头：“他确实有亮点，只要碰上不错的机会，他就能走红。是个好苗子。”
“有一点比较出乎我的意料，”卫平和说，“原以为这孩子只能演些讨巧的戏，想不到这次却演出了有阅历的感觉。”
这场戏对众多年轻演员的考验，除了戏份少而平均外，就是年龄了。画中人物的年龄都偏大，又是死而复生的经历，必定会有沧桑感。年轻人即便是演技再好，也难以表现这种味道。在众多选手中，也就是洛林带出了感觉；然而，撇开整体不说，舒旷在这一点上不输给他。
雎微楼虚握成拳放到嘴边，掩饰了自己的偷笑。他心里知道，这不是因为舒旷自己的演技厉害，而是因为选对了人。
舒旷刚刚确定角色的时候，雎微楼问他：“有想法了吗？”
以舒旷现在的对人物塑造方法的理解，他还没办法创造出符合这个节目水准的角色。谭鑫培是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按理说，最适合的模仿对象就是谭鑫培本人。
“又没有影像资料可看，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舒旷犯难，雎微楼摊摊手：“要是有影像资料给你看，还有塑造角色什么事？你都百分之九十九还原。”
“呃……顶多百分之九十吧？”
“谁跟你纠结这个？”雎微楼气笑了，“不只你不知道谭鑫培什么样，其实评委们也都不知道。就是卫编自己，也只是结合历史资料再加上自己想象写出来的。到你这儿，发挥的空间就更大了。如果给你30集的电视剧，让你画几个月时间准备，你去研究历史上的他，那叫敬业；但这几分钟的戏，几天的准备时间，你还去管他本人什么样，这不叫敬业，这叫豆腐里捡骨头——没事找事。记住了，你只管吃透剧本，照你最擅长的方法，从认识的人里找参考对象来模仿就是了！”
舒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好办多了。”
“找参考对象的时候，最好选本身就特别引人注目的那种；否则按照你演什么像什么的能耐，选个平庸的人，就等着被埋没吧。尽快考虑，早点确定早点开始。”
舒旷摇摇头：“我已经想好了。”
“哦？说来听听？”
舒旷看到剧本的时候就想到了他。是一个长辈，他父亲的拜把子兄弟，好争斗，讲义气，关键时候却也很能忍，据说当年他被敌对抓去关起来百般虐待，他硬是忍下来，假装顺服，趁着对方松懈，偷偷逃了回来。
以这么一个有经历的人作参考，依照舒旷的模仿能力，怎么会演不出沧桑感？
“还有啊，整个人感觉更赏心悦目了些。你们看，这些镜头拍得，怎么越看越觉得他长得真帅。”她笑着看了雎微楼一眼，“这倒是跟小雎有点像。”
雎微楼桃花眼一眨，笑了。
“加上我教你的提高表现力的方法，这轮考核，你肯定安全。”
“呃……”不提那方法还好，一提起来，舒旷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那方法竟然是自拍。
让别人拍照就算了，要他对着手机挤眉弄眼照来照去，他浑身都别扭；所以一听了这方法，他的第一反应是找个理由拒绝：手机都被节目组统一管理了。雎微楼也大方，直接就把自己的数码傻瓜机借给他。
“你别小看自拍，里边学问可大着呢。我问你，你知道从哪个角度看，你的脸最酷炫？”
“诶？”
“哪个角度看，最沧桑？”
“这个……”
“哪个角度看，最斯文？”
“……”
“自拍就是让你有镜头感。除非打算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