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常去的那家根本看不出来招牌是什么的吧里,很轻易的同老板认识了。
我不大清楚那老板叫什么,只知道他姓茶,年龄也不太小了,但比我小。我跟他算的上能说几句话,自然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他长相漂亮,只可惜总是一脸忧郁愁苦,又总是待人冷漠。似乎也是因为感情的缘故,听说过去他总是笑嘻嘻的,尽管嘴巴刻毒,但也不乏人爱——尽管他现在也不乏人爱。
我有时同谈的来的人过夜,有时便同他聊天。
他的吧里年轻人居多,所以我倒是能同他聊上几句。
有一回,我看着聚在一起笑闹的年轻人,颇有些感慨的说:“我那个时候只知道公园板凳,哪里知道互联网和gay吧呢。”
酒吧老板接了我的话头,“这是个好时代,又是个坏时代。”
他那一日必然是有些什么感慨的,竟然主动说起自己的过去的事情来,版本倒是很老套——玩的太狠,不知道珍惜,等那个人伤了心,才晓得后悔。
但后悔莫及。
我不清楚于临安是否有真正的后悔过。
我点了根烟,对酒吧老板说,“那么后悔,不如重新开始。”
他笑一下——他笑起来是十分好看的,“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
此后再去那家吧,老板已经换了。
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当然也同时有拒绝的权利。
我对这件事稍有些感慨,一次在店里拿来劝失恋的店员——那小女孩眼睛哭成了桃子,男友用“没爱情了”做理由跟她分手,接着很快又交了新的女朋友。
虽然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只是最后那句“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让她似懂非懂。她后来说谢谢我,我却不知道该谢谢谁。
爱情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永远也不会弄懂了。
我四十三岁生日仍是一人过的,仔细想想,似乎只有四十岁那年过了个像样点的生日。生日快乐,其实生日不见得非要快乐。
那天我给自己买了个小蛋糕,蛋糕店的服务员很漂亮,态度也很好,她帮我包好那块缀满了草莓的巴掌大小的蛋糕,笑着说:“先生看起来不像是喜欢甜食的人。”
“哦。”
她一点也不在意我的冷淡,继续自顾自的说下去,“先生像是吃巧克力蛋糕那种人。”
我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蛋糕,竟然也幼稚了一把:“今天是我生日。”
我提着那块小小的蛋糕回家,将它放在窗台上,我没有想要吃掉它的想法,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稍微重视一下自己。
我是连巧克力蛋糕也不会吃的人。
我还是点了蜡烛,两块“二十”的蜡烛几乎将整个蛋糕都占满了,三根小蜡烛可怜兮兮的插在旁边,烛火摇曳,我关了灯,既没有对自己说生日快乐,也没有许愿,只是看着那微弱的烛火,那两个彩色的造型做成“二十”显的很像卡通画里画的那样,至于旁边的三根小蜡烛,烧的不断往下掉蜡,我点着烟看,笑了又笑。
第二天起来,我将滴满了蜡的一塌糊涂的蛋糕扔掉,擦掉窗台上的蜡迹,四十三岁的生日已过,一切还将继续的。
我在四十三岁生日的第二天,遇见了一个十分意外的人。
见储冰的次数并不多,对他的印象却特别深刻。他的长相乖巧,又容易害羞,并不做作,所以在于临安的朋友圈子里,似乎也很讨人喜欢。
他进来时,书屋生意正好,店员收拾了张角落的单桌给他坐,还泡了两杯奶茶。我对甜饮品不爱好,也没有跟他长谈的打算,于是点了烟,他不说话,我也找不出什么话题,只有一根一根的抽烟,等到小半盒烟屁股塞在烟灰缸里了,他才开口,“我这次回来,去看了看临安,他好像过的不错。”
我不大清楚他跟我提于临安又什么目的,毕竟他如今是于隙荆的男朋友。
我和他都是于临安的男朋友,只不过性质不同,一个是被于临安抛弃过的,一个是抛弃了于临安的。
储冰的表现很局促,他有点语无伦次,先说自己的法语长进很快,又说于隙荆在学校里颇得教授的欣赏,我听不出他的重点来,便失了耐心,对他摆个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十分尴尬,嗫嚅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是想来谢谢你。”
都这么多年了,才说谢谢?
真搞笑。
我起身,懒得说什么应酬话。
“因为当时是我背叛了于临安。”他说,“是我将证据交到隙荆手上的。”
我回身,垂首看他。
他颤抖着手指,尽管事隔多年,似乎仍心有余悸一般,“临安很信任我,给了我许多便利,但我……爱的是隙荆。”
“……”
“当初隙荆是准备临安进去后,让人在监狱里把我弄死的,如果不是你替他脱罪,我……”
呵,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我冷笑:“于隙荆这种人……”我是想说,他这种人,你既不值得死心塌地,也没必要如今还同他玩厮守的苦情戏。
“他已经知道错了。”储冰打断我,强调似的说,“我只是来说谢谢你,不是来听你指责他。”
那语气,还真是……
我不同小孩子计较,伸手拿起遗落在桌子上的烟盒,我说,“不用谢,这事我都已经忘了。”
他所说的一切,我听进去的不多,不过至少有一点我是明白了的——于临安曾是那么爱他。
于家人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储冰住了几天才离开C市,在走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大部分时间在书屋里坐着,他知道我跟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就很安静的尽量被人忽略的呆在哪个角落的单桌,他看我的目光像是怜悯,又像是歉意。我对琢磨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兴趣,他在那儿呆着也不会影响什么,我就当做没看见他。
等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戴着黑框眼镜对帐,那副眼镜太过老旧,戴起来感觉很不舒服,弄得我头晕脑胀,连对了两次帐仍然要差一笔钱。他是等到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才走过来的,他轻声说,“我明天要走了。”
我以为他的话早说完了,原来还是存了一些。
我摘了眼镜看他。
“那句对不起,其实是隙荆说的。”
我点点头,问他:“还有什么?”
“……没有了。”
“祝你一路顺风。”
我从书屋的玻璃窗户看他拦了辆出租车离开,其实我对于隙荆没有怨恨,他智商高,想法跟别人不同总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别人的利益,从来就是常见的事情。
回去便接到了于临安的电话,我倒也不是说再也见不到他,他仍然是会来C市的——因为工作的缘故,我只会在偶尔周世程组织的小聚会上见他一面,因为总跟他隔几个人,也没有特意攀谈的必要,所以也没寒暄过什么。
我生日的前一天,他也打了电话过来预祝我生日快乐——我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总觉得既满足又空虚,许多话噎在嗓子里似的,实际上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到储冰了么?”他问我,也开门见山,没有拐弯抹角。
“他跟过去的变化不大。”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天过去看看你。”
“那是你的事情,不需要请示我吧。”
“……储冰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要紧,道歉之类的吧。”
他似乎欲言又止,衡量一番,终于选择了沉默。
“没什么事了?”我问。
“我觉得我很想你。”他说,然后挂了电话。
我看了看电话,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第二天中午,他又打了电话过来,说是一起出来吃个饭,他语气很自然,“周老板也在,许久没见了,大家聚一聚吧。”
总是拒绝别人,就显得太矫情了,太看重自己了。
我捡了件合适的衣服过去,都是熟人,周世程,于临安,还有在C市的几个点头之交,大家聊的很开怀,年后的生意稍微冷淡一些,所以就有些空时间出来见个面吃吃饭。
我风格依旧的夹着烟,并不多话——这些个老板,张口闭口生意经,三句话不离本行,我也说不上几句,难道让我也插进去话,讲我的书屋月营业额为多少?估计还不足他们一个分公司三天的电费。
人一多,气氛总是不容易冷下来,三三两两的敬酒闲聊,于临安坐在我身边,也不是很多话,只偶尔问我的生意如何——我都有点想笑了,我那个书屋也谈的上生意么?只是如今散漫惯了,提不起心力干本行了。
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来,“上大学以前,我的理想是当个老师。”
“小孩子一说到理想不都是扯着嗓子喊:‘我要当科学家,大科学家!’的么。”
他哈的一声笑了,摇摇头,“我从来不是这样。不过上了大学以后想法就变了很多。”
接下来就是深层话题,有些危险。正逢服务员上了条鱼,鱼尾巴对着我,被鱼头指着的周世程叫着让我喝酒,便将这话题错开了。
在座的几人,尽管算的上朋友,但这样齐的聚在饭桌上,是很少的,不免多喝几杯,索性都抛开了稳重的成功男人外衣,像是年轻人一样划起拳来。一时间,也非常热闹。
我许久没见这样的场合,不由被感染了些,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难以形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变好——然而我也不觉得我如今的生活有什么是坏的。
我在这闹的天翻地覆的环境里应付完了一轮酒,该轮到于临安,他捏起杯子,与我碰了碰。
“生病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杯子未触到唇,手一抖,洒了些出来。周围的人开始笑着说我偷工减料,要再罚三杯。等三杯罚酒下肚,焦点已转移到周世程那里去了,在座的都与他最相熟,自然最想灌醉的就是他。
我放了酒杯,他得不到答案,仍然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