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笔记 by 艾奥莉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狱中笔记 by 艾奥莉拉- 第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的时候已经32岁了。他留在东欧的雪原之下,我不断滋生的岁月很快超过了他伪造的年龄。

  你今年25岁。

  25岁时我认为能在自己坚持的道路上无往不利。现在我也拥有清晰的头脑,而失败并不是我所造成,但当时拥有过的一些东西则再也得不到了。

  自由、集体、实践理想的机会、人间的温暖。

  如果我没有在推动战争的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现在就能以反战者的面目成为社会一员。找一份工作,拥有家庭,成为这个国家的建设者。

  但那会是怎样的国家?会更像威廉时代,更像古代,由特权阶级把持的那个脓血满身的帝国。我和生于一零年代的许多人一样,因为反对那些采用卖国手段来反战的人们而成为“战争犯”,我与这些顾及自身远多于大众的国家代表们的分歧永不更改。

  于是当德国变成罪恶的代言者,我也就是为虎作伥的罪犯。浅显的经验主义思维夺走我应有的一切。

  现在我行将赴死,却回想着1940年的岁月。那时我是安全局局长的得力部下,跟随他单刀前往明斯特,将涉嫌通敌的西墙总司令捉拿归案。刺客般简洁的手法,所有少年期待的冒险。那时我也得到过懵懂的爱情,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相互支持的朋友,有一位深知我性格的弱点,并加以斧正的长者。那也许是我最好的年华。

  在两年牢狱带来的不可避免的情绪紧张中,我总是设想他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对我投以关切的目光。那些用生命历练出来的灼见,用生命交换来的生命,是我从陌生世界里得到过的最深刻的东西。

  1947年11月7日

  【编者注】

  文中提到的这位国防军军官名为汉斯?莱曼,生于1899年,父辈是阿尔萨斯的农民。1930年后他供职于总参谋部,负责后勤运输,1942年死于东线。

  加兰先生未注其姓名,他对那些渊源颇深但又试图逃避的人往往如此。这段日记简略,但或许这已是他最大限度的坦诚。

  ☆、世界

  世界是一种经验。人文学家将人类经验总和划归为世界的全貌,心理学家则提倡个人经验对于“客观世界”的独特感知。他们都假设世界的边界乃在于人类总体的认知,却罔顾个人智力与生命有限。

  个人能够谈论的世界仅仅是他所知的一切,因而只需拥有一门能够解释其个人所有经验的语言,就能获得安宁。但真正得到它的人无不被奉为圣贤,可见此道之难。多数人反而去寻求敷合于他全部语言的世界,因而败阵于能力的有限,时运的不济,悲剧的笔法由此诞生。

  写这番话前我也沉浸于悲剧意识当中,过往的追求已成罪愆,曾经的信诺都已荒废,但现在我明白悲剧无非是信仰与生活悖离。不应该自绝于生活,因而不应该承担由思维与现实的脱节造成的痛苦,这让我倍感轻松。

  我不需要所谓总体的“世界”,能被限制的只是身体的自由,语言和思想则能超越四维空间的桎梏。

  这半年来我过得不太坏,重新看起求学时看过的论文,回忆往事,追溯我的所自,在所有的个人经验里寻找我的世界。它在我读过的那些清晰而睿智的数理论文里形成了最初的边界,又在我所投身的浑浊时代当中被赋予丰富内涵。我所走过的阡陌、见过的树木、赏看过的风景、一再想起的片段,无不是将我如此塑造的世界本身,我成为怎样的人,就必有怎样的归宿。

  1947年11月15日

  ☆、时代

  最近我在逐步整理思绪。其过程颇类于收拾屋子,将过往的信札捆好并束之高阁,只留下生活所需:一套被铺、两套衣物、三餐定量、四季虚度。生活像被奥卡姆剃刀割过,凸现出最本质的东西。

  作为生物体,我们需索不多,作为有灵,则妄想无限的自由。所幸思维无须倚仗同等丰富的物质,只要人还在生存,它就自然生长。

  思维使人成为能反躬自问的造物,这既是悲剧的来源,也是至福的起点。身体下坠时思维仍能架空其上,二者的隔离造成了文明中不朽的精神,古今莫不如此,未来或不以为然。我站在一个时代的终结点上,后世会有人将之作为近代与当下的分野,若您不苟同,敬请观其变。

  这种可笑的划分使人类这一固定物种有了截然不同的价值观,从而导致兵分多路的归宿。天堂远不是一个没有藩篱的极乐之地,一个在中世纪获准升天的人,会为20世纪人们所向往的天堂而愤怒。且不论因信称义,这个时代不认可苦修,视权威为无物,他一世的牺牲如今都被等闲视之,他的价值将被置于何地。

  当我嘲讽一位中世纪的虔信徒时,未免也心寒于自己的处境。身为20世纪中人,我今日所持的价值观或亦在时代终结后被视若无物。认出这一点并不难,每当信仰改宗、观念变化的时刻到来,其前后都横亘着两个互不承认的时代。每当一个人屡遭问难,他就来到了旧时代的葬地。

  他或也有过无上的精神世界,但是当目标不再具有普世价值,他所持的信仰就仅仅是个人的操守,而这终将被唾为食古不化。他曾经处于怎样一个时代?以他三十而立的粗浅阅历,尚不足以了解真相。但他先一步发现了它的结束,因而幸或不幸,即使不被赋予可实践的选择权,至少能设想要在两个时代的对立价值中作何样权衡,放弃些什么,从而拥有一些他原本视同草芥的价值。

  这只是一个牢狱中人饥寒时的思维运动罢了。人们认为远足户外是一种有益人生的运动方式,在监狱里散步则仅仅被视为维护身体机能。思想或也如此,只是它的藩篱并不在于画地为牢的兰斯贝格,而是时代的堑壕。

  谨守旧时代的信条意味着什么?你的灵魂将不被后人铭记。如果放弃?当后人又一次经历时代易变,你将与之同朽。时空是夜晚的路灯和阴影,精神在其中走过,时明时暗。

  1947年11月30日

  ☆、德意志兰

  从马斯到默默尔

  从埃施到贝尔特

  德意志,德意志,高于一切

  现在这段歌词被禁止了,但是被砍头的罪人总会亡灵复活,继而得到对真相一知半解的人们的崇拜。“德意志高于一切”,崇拜是一种多么省事的行为,附庸于强力意志因而不必思考,享受一切懒惰无知的便利,责任则由他所附庸的强权承担。

  人民不是因为未被启蒙而选择极权的,恰恰相反,这是一种狡黠。从俾斯麦到希特勒的□者都一度获得大众的拥戴,等到怨声四起,自有皇帝或外国总统为民做主。砍头!下台!人民喜迎一届政府的建立,又喜迎它的倒阁。

  德意志高于一切是那些拥有德国的土地和军队的贵族的吹嘘,他们的特权来自于老德国的法律。与国际金融休戚相关的罗斯柴尔德们则宣称世界主义才是普世价值。二战到底是世界罗斯柴尔德反容克战争,还是罗斯柴尔德与容克反人类战争呢,现在德国人痛恨自己选出的元首,但何时人们才愿意为自己做主,而不是跟着俾斯麦威廉兴登堡希特勒阿登纳翻身求解放。

  1947年12月12日

  ☆、哲人路

  1932年我离开家,到海德堡念大学,次年纳粹上台,我的选票上写着希特勒的名字。那时我不是他的青年团员,也不是纳粹党员。世事万端,人们无法预知未来,末日审判时却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至少天主教早已明言怎样可以飞升,怎样则会下地狱,人间的法庭则在事后才条列罪款。

  20世纪不愧为博彩的世纪。但我对迄今走过的路并无悔意,因为在每个十字路口上,我曾经审慎思考。至于世事更迭、际遇好坏、事与愿违,则属于现代社会的不可知论。地理学家认为纵然条条大道已经在大地上铺开,每个人仍有其个人路径。其他人称之为经验、背景、履历,或更为优美的心曲,林林总总,无非是长辈、政党、雇主和艺术家从不同角度对这个现象的认可。

  我的个人路径从海德堡出发,此前是遵循一条固定道路前进的少年期,此后是世界纷繁的可能性。或许每个中产阶级男性都有这样的经历,这些无根的伪贵族在自立门户时会兴奋不已。

  那时我在海德堡镇上的大学和几十公里外的路德维希港之间穿梭,有时也到北山一带的教授家中求学。海德堡经院式的教学方式并未被年齿最幼的自然科学部习染,我一直知道前往教授家中的那条山道有着“哲人路”的别称,曾有名列于教科书的大哲学家在这里走过,但当我走在同一条路上时,却毫无缓步踟蹰的意识。我侍奉真理,人间的琐事都是赘物。

  我也罔顾真理代言者的来路不明。科学被认为是不涉政治的,但科学家不是,名垂史册的科学家无不曾是御前学者,碌碌无名之辈则为教职而远走他方。当时我走在这条颠扑不破的人间道路上,尚未惊觉两旁怪石嶙峋。

  反犹主义改变学界格局时我持什么态度?

  诚然科学式的睿智敲击过我的心灵,迷恋过一个简洁定理的人会对“犹太人的科学”和“德意志人的科学”这类词无可容忍,它违背了接近真理的道路。当勒纳德物理所的崭新牌匾出现在哲人路旁,我知道德国物理学正遭逢横祸。但学术的不幸往往是学术界人的侥幸,削去一代学术巨擎必然引来革命,每每让人类离真理更近一步。

  勒纳德的学术思想让我想起杀死哥白尼的天主教会,但哥白尼实与希特勒同为一流,只有伽利略才是那个时代的巨人,党同伐异是改变不了真理的。

  但党同伐异可以改变世界。技术是一柄精钢打造的剑器,而不是持剑的灵魂,哈伯教授发明的芥子气只是提供了一种战术,就像他发明合成氨所提供的农业耕种模式。日后他可以选择忏悔,也可以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