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笔记 by 艾奥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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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笔记 by 艾奥莉拉-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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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事而徘徊一阵子。

  大约那也是一种较浅层的孤独。或许正因如此,我总是到伊利亚斯位于菩提树下大街的家里蹭吃住。埃尔文有一句话写得花俏,“在柏林最繁华的林荫大道上,菩提树沉默的影子加重了它不肯投入喧嚣的孤独”,我写不出这种词。反正,在伊利亚斯的家里我们吃喝玩乐,三个外地的年轻人就这样打发下班后的时间。

  今天我们已经33岁了,当我坐在兰斯贝格监狱的开阔地上看天时,会想起柏林的天际线从来不曾这样空无一物。我记得清晨斜射的阳光会让楼宇显出灰黑坚硬的轮廓,当我回想起这一切,笔下就难得的流畅起来。那些真正经历过、体会过的东西,会成为思维的一部分。

  在这样的思维里,有我的菩提树。夏天时叶子沙沙的响声,推开窗户,树木的味道飘进来。我多久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记下了这些味道?后来我很少再到伊利亚斯家和朋友相聚,保密工作让人有诸多避讳,渐次就找不到话题。

  再后来我去了东部,回到柏林,奔向莱茵,在战局最坏的时候,以中层军官的身份去为本该由高级将领们操心的事情而奔走'3'。德国的命运就像我们这些被判了刑的人的命运,每一个德意志的城市都在战火中燃烧过,当火焰熄灭的时候,帝国覆灭,我们以罪犯的身份等待不名誉的绞刑。

  我们是罪大恶极之人。托世界反法西斯分子的福,今天我又能以海因茨?加兰而不是SD情报官的身份,坐在地上回想菩提树青绿色的叶子了。在监狱里我像个天生天养的动物,只关心吃饭、睡觉和放风。我对此深感惬意。这丝毫不是幻想主义,更不是忏悔后的轻松,直到走上绞架我也会说,从最初到现在我都是个纳粹——从最初到现在我也都眷爱年轻时度过的时光。

  于是现在我能够毫无愧疚之心地坐在空地上,畅想监狱里从不存在的自由树木。23岁时我每天在这些树下走来走去,那些树龄很小的菩提站在伊利亚斯家的窗下。十年光阴恍如昨日,那时和现在我都一回头就能看见他,我年轻时的朋友。他和我一样死期将至,但是当我们穿着死囚的衣服向兰斯贝格空洞的天空伸出手时,往日时光就在指缝间重新流淌而过。

  1948年11月9日

  '1' 那时还没有这个机构名称,但是秘密警察和安全处已经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

  '2' 时至今日我私下里仍习惯如此称呼希姆莱,在当时和现在这都是一种戏谑,当然这在战犯法庭上会让我被视为死硬的纳粹分子,对此我也不否认。

  '3' 那阵子有一拨的中层军官被迅速提拔,比如派普、斯科尔兹尼、盖伦,我也忝列其中。其原因并不全是因为高层将领的战死,而是因为相当多的人都忙于把自己向西方卖个好价钱。

  【附录】

  门前有棵菩提树,生长在古井边。

  我曾在绿荫间做过无数美梦,也曾将甜蜜的诗句刻在树干。

  无论快乐还是痛苦,常在树下流连。

  今天像往日一样,我流浪到深夜。

  我在黑暗中行走,闭上了我的双眼。

  好像听见那树叶,对我轻声呼唤:

  同伴,回到我这里,来寻找平安!

  ☆、爸爸

  【编者注】

  最近社会学家和公共人士热衷于谈论纳粹的起源。有人把这场浩劫归罪于某个奥地利艺术落选生的失意或他的梅毒,那么维也纳美院和盘尼西林的发明者都要对历史负责;也有人说希特勒并非□者,他只是把德国各派旧有的势力搅成浆糊,他们共同犯下罪行,那么谢世于1945年盟军炮火下的亡灵的远祖们也都生而有罪。

  把罪责归于一人或推广至民族全体,只不过是国际间就赔偿问题作的一场文化傀儡戏。如果那十二年里的所有罪责都可以总括为纳粹暴行,就得说清楚这些具体的罪行是怎样犯下的。我们得把目光切到个体的领域,看看纳粹精神怎样寄生于一个个人的思维,从而铸成某个民族或时代的社会共识。如果不找对“病因”,废除普鲁士邦或解散德意志都无济于停止这场“瘟疫”,就像不能用屠杀来解决犹太问题。

  如果的确存在纳粹精神的话,加兰先生为我们提供了它怎样在一个德国人的心里扎根,怎样指导他的行为的范本。1933年纳粹上台时刚满18岁,已经是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从海德堡大学化学系毕业后,他中断了在当时很有个人前景的化学领域的追求,加入阿道夫?希特勒警卫旗队。或许当时他真的对国社党的宗旨怀有信仰。

  今天我们很难相信那个年代竟然存在过如此多的理想主义,共产国际、十月革命、阿姆斯特丹运动、纳粹主义。它的正确与否并不影响人们跟从它,我们必须提及信仰这个词,它起了关键作用。

  只要考量这样一个事实,即纳粹帝国为何恰好在加兰先生这一代人涉世未深的青春期时崛起,在他们的事业巅峰期走过盛年,又在这些信徒接触到更多的真相,因而开始怀疑原先的信仰时轰然崩塌?它恰恰占据了一个人最美好的时段。

  历史是由一个个故事组成的,故事的讲述者则是个体本身。每个生活在纳粹帝国的人都在其中扮演过角色,纳粹信仰也正是在这些角色的活动当中,为德国带来巨变的。这个事实只是很难被人接受罢了。

  【原文】

  当我行将死去,盘算着该把在狱中写下的笔记交付给谁时,我想到了弗朗茨。时隔多年这位绅士的脸重新显现于我的脑海,带着有节制而开明的微笑。现在我们即将永别,儿子先于父亲死去,我留给他的既没有财富更无荣耀,只是一颗死不悔改的心。在这条他无法苟同的道路上我走到了底,准备承担罪责但毫无愧疚地死去。

  这想必得不到包括这位社会民主党人在内的人们的宽恕。也正是如此,它会成为这位仁慈的老先生记忆他罪孽深重的儿子的方式。我们将被葬在两处——法兰克福或兰斯贝格,家族墓地或战犯坟场,正义或邪恶的两端。这对父子永远走不到一起,这样想着,即将到来的生死之隔就微不足道。

  我并不悲戚。我和爸爸的感情比一般父子来得淡漠,死之将至时,我对他的记忆的也断续不明。他是个君子,但不足以担起“父”的权威和教谕。我在少年时就脱离了他的管束,无论在精神还是信仰上都与他背道而驰,促膝谈话总是以他默然走进书房,或我的出走告终。

  这样的记忆充满了我的十六七岁,我的人格在那时形成。读大学后,我就不常回到那座有着他温文而谨小慎微的气息的房子里了。爸爸仅仅是我生活上的供养人。

  这个中学教师在魏玛时代依靠学识过着体面的生活,我沾过他的光。如果1923年马克贬值时我还太小,那么在那所有着当时并不多见的中央供暖的房子里,1929年的金融危机也只是报纸上的文章。幼年的寒暑假,他总是带我四处周游。曼海姆、斯图加特、帕绍,有时远至奥尔登堡。我对那些喧嚣、宁静、秀丽、荒凉的城市记忆犹新,也包括每次旅行时爸爸拍下的风光照给我的陌生感。

  爸爸说,当我看着那些直插天空的教堂尖顶的时,他的镜头瞄准的是教堂下姿态各色的人们。这或许就是我和他最初的不同。他把我归为“神权主义者”,尽管我连教堂都不进,而他这位把公民权利挂在嘴边的社民党人,想必对公知之名深感惬意。

  我和他的分歧在那时就无法弥合了。后来我加入青年团,成为国社党员,每年感恩节的团聚都带着危险的意味:一个人道主义者、好心肠的老先生在家里接待一头狼。魏玛式的善无法服庸于原则,那种被爸爸视为豁达开明的软弱使他失去了他在儿子面前的威严,他那个政党也出于同样原因失去了他们亲手缔造的魏玛时代。

  爸爸什么时候才懂得自由与放任并非同义词?而他的儿子在懂得这个道理之后,又走了很长的路。

  今天这条路被视为罪恶之途,四分五裂的国家重新升起魏玛的旗帜(美国狱守的仁慈就是向我们这些被拘禁的人传达民主与自由之类的新消息),现在弗朗茨先生脸上想必吹满春风。他等待了多久?从1933年正当盛年,到如今垂垂老矣。但他和那些被他视为善良的人一样,除了等待还做过什么?他所爱的共和国就是这样输给他所憎恶的帝国的,而我们捍卫过自己的信仰。

  这就是我脱离父亲——这位知书达理的绅士的教养的原因。但尽管如此,当我快要死去,想到如何交代后事时,我仍然想起他。他在年轻时失去所爱的女人,现在要失去唯一的儿子,我不知道这位老鳏夫会度过怎样的晚年。在我小的时候,他一有余暇就陪着我,想用更多的父爱来弥补我先天缺失的母爱。我记得那些明媚的日子,他摺起一架纸飞机,那时德国被凡尔赛条约夺去了空军,我们的希望就借着它飞向天空。一对父子在莱茵河畔奔跑,我很小,他很年轻。

  亲情是一种渗入血脉的躁动,无人能剥夺这种本能,把这个人定名为“冷血的纳粹分子”也没有用。现在我坐在监狱窄小的床边,用一支蓝色圆珠笔芯写着最后一篇笔记,字句因为笔芯难以握稳而歪扭。一个孩子想起生养他的人,想到即将失去他,再也得不到他的怜悯,他低下头。

  铁窗外十一月的星空忽然显得寒冷,我终究要死了,我把最后的话留给他。

  1948年11月11日

  狱中笔记?完

  ☆、伊利亚斯

  遣词造句,以这种你所熟悉而我不擅长的方式来纪念你,你必会揶揄我的生涩,而我从中想象你的笑容。

  【编者注】

  这是加兰先生为他的朋友伊利亚斯?阿本德罗特写的悼文。

  在兰斯贝格的死牢里,他们接到了日期相同的绞刑执行书,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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