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师知道这一情况以后,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让我借机接近周凯,长期潜伏在他身边,伺机有所作为……这是一个令我非常尴尬的建议。我从来也没有料到,革命居然还要以婚姻来作为牺牲。马老师告诫我说,无数的人,已经用他们的生命换得眼下的革命成果。婚姻难道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吗?革命就意味着牺牲,你如果没有这种牺牲精神,还是趁早离开革命队伍。话是这么说,但一想起要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国民党政要。这种感受,非常的难过,在之后的很长时间内,一直困扰着我……”
杨胤听到这里,细细地感受着黄芩的感受。作为一个女人,要下这样的决定,也的确是不容易。
“后来我还是同意了这个方案。于是,就和周凯明着暗里地交往起来。马老师交代过,我的任务,就是争取和周凯走得越近越好。一段时期之内,我不会有任何具体任务。我可以和他结婚,甚至生下一群孩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老师忽然遇害。我当时闻讯过去,远远地躲在暗处观察。马老师的尸体,被丢在街道上,无人认领。后来,还是几个陌生人把他葬在颛桥墓园。
“但这样一来,我就傻了眼了。马老师生前说过,我的情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我知道他甚至没有把我的入党申请书递交给支部。他说,眼下这个时期,人心浮动,革命队伍还非常的不稳定。他要等时机成熟以后,再把我的情况汇报上去。而如今他忽然遇难,那我也瞬间成了断线风筝。我的存在,我的身份,我的任务。注定将无人知晓……”
杨胤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有一段时间,我也犹豫过,彷徨过。我几次都想中断任务,中断自己短暂的革命生涯。彻底和周凯分手,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安心地写我的小说。而且我真这么做了,没有一个人会察觉,也不会有人责备。但是每一次想这么做时,却总是想起马老师的教导,还有我自身对共产主义的理解,都让我翻来覆去,进退两难。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没有办法舍弃这个任务了,马老师的教诲,已经深深地铭刻在自己的骨子里面。于是,我便一直和周凯保持着关系。尽管我不爱他,但这是我的任务,而且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必须要坚持下去……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会有一股委屈惆怅和激愤困扰着自己,折磨着自己……”
黄芩说到这里,杨胤不禁回忆起她对周凯的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举动。这个时候,他深深地理解感受到了黄芩内心的那种痛苦和委屈。想到这里,凝望黄芩的神色之中,充满了敬意。
“有一天,我从小轩的嘴里听到,有一个长相丑陋的共产党人被捕,并且很快就反水叛变。这个人我恰好见过,之前和马老师在饭店吃饭时,他就坐在我们的不远处。马老师暗暗指着这个人,说他是上海机关里的一个高官。因为长相奇特,所以我印象比较深。那时,我很焦急。急着想把这个消息汇报给组织。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有任何上线,我不认识组织内的任何人。而组织上大概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还有我这样一个人。我又不能太明了地说,因为我不能暴露,我还有任务要完成。
“想来想去,我就想先引起大家的注意,看看是不是组织内还有知道我的人。于是,我就安排了一次跳江事件。我先让人暗中透露给媒体,自己在某个时候跳江自尽。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我鼓足勇气,真的跳进了黄浦江内。还好被人及时发现,把我救了起来。然后我再在自己的小说里,写出一个外貌和这个叛徒一模一样的人来,希望有人在看到这个人物以后,能联想起什么……
“但可惜的是,我的一番苦心,并没有换来回报。不仅组织内部没有任何人找上门来。相反倒是让国民党特务给盯上了。杨胤,你知道吗?之前被特务的几次追杀,我估计多半是他们发现了小说里的蹊跷,于是想寻找证据,杀人灭口……”
杨胤回想往事,也感觉多半是这样。
“我在跳江之前,曾经尝试过一次寻找组织的行动。但是,却也没有成功。”黄芩说到这里,整了整身上的大衣。
“你冷么?”杨胤关切地问。
“不冷,呵呵……”黄芩莞尔一笑,继续道:“有一次和马老师出去的时候,在马路上面看见一个卖梨膏糖的中医。马老师告诉我,这个人之前也是一个革命战士。但后来却脱离了革命,做了逃兵。而这一次,我便又想起了这个中医。我在想,他虽然脱离了革命,但也没有做叛徒呀,或许他可能会认识一些以前的同志……于是,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暗访了他几次。当我说明来意之后,他好像非常惊讶,同时也一脸懊悔。但却没有马上答应我的请求。我没有气馁,继续找他劝导。终于让他下决心帮我。与此同时,他也很坦诚地说了他自己的事情。并且,还写了一份悔过书,想趁这个机会交给组织,重新加入革命队伍。
“有一个夜里,他说带着我去找组织的人。我不敢轻易露面,便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他找到黄山路上的一个地方,说这里有一个叫大刘的人,一定是组织的人。因为他常年在这附近沿街叫卖,经常能看见大刘和自己之前的战友在一起。
“那天晚上,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却遇到了另外一个人。我看到中医马上上前拉住那个人。不仅把情况跟他说了,而且还把自己写的悔过书也一并交给了对方。对方好像对中医很冷淡,应和了几句之后,便先自离开了。”
杨胤听到这里,插了一句,“你看清那个人了吗?”
“看清了,就是你杨胤!”黄芩重重说了一句,注视着他。
杨胤暗叫了一声,摇摇头,“那不是我,是一个神秘的伪装者。”
黄芩点了点头,“即使不是你,但我却记住了你的脸。因此,在你被小轩抓回家时,我一眼就认出,你就是和中医说话的那个人。”
杨胤又是一阵恍然,这才明白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反复打量自己,又为什么会在听到中医二字之后,失手打破东西……
“而在你从特务手里救下我之后,我便希望能通过你把这个消息传达出去。但是,后来听说你现在正被共产党追捕,是共党阵营里的一个逃犯。我就再次犹豫起来。我无法确定你的真实身份,因此也不敢表露自己的身份,不敢把杨克令反水叛变的信息告诉你。即使在你逼问我的时候,宁可和你反目,我也不敢轻易相信你。因为我始终记得,自己还有一个任务要完成……”
“那,你现在肯相信我啦?”杨胤别着脑袋,注视着黄芩。
“呵呵,当然。”黄芩莞尔。
杨胤继续注视着黄芩,缓缓向她伸出了手,轻声道:“黄芪同志,你好。今天我们算是真真的相互认识了。”
黄芩听了,神情哀怨,颤动着嘴唇,忽然一阵感动。
这是她加入组织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喊她同志。这一声同志,让她一下子有了归属感和荣誉感。心底深处的那一股孤寂和茫然,也立即一扫而空,变得满满当当的。从今以后,自己不再是一只断线的风筝,独立无缘,随风飘零。她的身边,一直就会有自己的同志站在那里,默默地护卫着自己,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想到几年来自己所受的委屈和寂寥,苦闷和误解。她真想立即扑进杨胤的怀里,狠狠地大哭一场。想到这里,黄芩再也忍不住自己。她的眼帘一颤,一行热泪,夺眶而出。
杨胤见她忽然流泪,神情哀怨痛楚,不禁一阵揪心。他站前一步,凝望着她,抬起手,用手指背面,轻轻地在黄芩的脸颊上面抚了一抚,擦去泪水。
黄芩猛然握住杨胤的手,紧紧地摁在自己的脸上,盯着杨胤,眼含深情,柔声叫道:“杨胤——”
杨胤见状,一抽手,努力挣脱了她的掌握。而黄芩也瞬间恢复冷静。
两人相视着,沉默无语。片刻,又一起把头转向了阳台外面。
眼前夜色宁静,万家灯火。整个大上海,此时犹如一块镶着璀璨钻石的黑丝绒,醇厚而幽深。
“哦,对了……”杨胤忽然叫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细长锦盒。拿在手里,微笑着对黄芩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也不知道应该买什么,胡乱买了一个,你别见笑。”
黄芩瞪大眼睛,一脸的欣喜,“真的啊,是什么东西呢?”她接过锦盒,惊叫一声,满脸的欢喜。
杨胤笑笑,“你自己拆开看看吧。”黄芩把酒杯放在栏杆上面,腾出手,果真就把锦盒拆了开来。
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金项链。灯光一照,光芒四射。
黄芩暗叫一声,伸手挑起,缓缓地把项链从锦盒里面抽了出来。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根金项链的末端,还系着一个东西。
黄芩把项链举到眼前,端详着它,满脸欣喜。
“这是什么?”随即,她注视着项链上的挂件问。
杨胤走上一步,用手捏住了它,“这是你马一航老师送给你的礼物。”
黄芩听了,注视着它,一阵沉凝。
“我就是凭着这个钥匙坯子,才顺利找到马老师珍藏在老家的关于你的秘密。”
黄芩哦了一声,眼眶有些湿润。
“别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杨胤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肩膀。
黄芩强忍,点了点头。
“对了,中医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怎么会认识我,我是说认识戴在别人头上的我的面皮?我记得我并不认识他啊。”杨胤疑惑地问。
黄芩想了想,道:“他跟我说过。他说他经常在街上看到,你之前也一直跟亚农在一起。他可以断定,你一定是亚农的一个部下。”
“他说什么?亚农?”杨胤跳了起来。
“是啊……”黄芩奇怪地望着杨胤,一脸奇怪,“中医说了,亚农是他之前的战友,也是他的上级。这一次他的悔过书,曾经准备写给那个亚农的,还是在我看到了以后,才让他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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