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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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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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呢啊?”
“吾问问有甚呢?”吴巧娟埋怨地望回去,“汝当甚人皆似汝?人家多是一心奔事业,半生弗寻嫁。汝好哉,汝时时阵阵寻嫁,又弗往好里寻,寻着只蛳螺亦当宝。吾反倒宁愿汝弗要寻嫁!①”
以张礼然半吊子的六川话水平,虽然是越听越不懂了,但为了解救正被批斗的张金,她也只得赶紧出声:“有呢。”
“甚呢样之人?”吴巧娟兴致勃勃地追问,暂时放过了自家女儿。
“大学时的学长。”搬出挡箭牌后,张礼然自觉不妥,因此担忧地望了望张金,不巧又撞上张建东的目光,吓得赶紧抽回视线,“现在还在读博。”
“博士难寻铜钿。吾听人讲,介造原子弹弗比得卖茶叶蛋。伊甚呢专业?”
“天文望远镜之类的。”这和造原子弹的也差不远了。
果然,吴巧娟大呼小叫起来:“啊唷然然,阿姨同你告诫噢,此类专业学起弗有甚呢奔头,往后过生活更是极艰难。汝若有他选,尽早抽抽身,弗要自家寻苦日脚受。②”
张礼然愣愣地看着吴巧娟,眼睛一眨一眨。她当然晓得那专业冷门得要命,但从没跟就业的问题联系在一起过。林宣赜自己大概也没想过。在绝大部分人眼中,这个神童就该念书念书再念书,硕士博士博士后,然后就留在科研院所里,几十年后成为白发苍苍的老科学家、光学精密仪器领域的权威、国家某某某数字计划的元勋……像他爷爷一样,不也挺好的吗?
吴巧娟却不这么认为,她还在孜孜不倦地发掘着令自己接受这种女婿的可能性:“伊家中做甚呢营生?”听语气,若和林宣赜轧朋友的是张金,她一准要同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指不定还会动用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阿妈!”张金不快地叫起来。开先问人家有无对象,就已经属于侵犯隐私了,这会儿还要把别家户口本查个遍,实在太不礼貌也太没素质了。而且,她也心里有数,阿妈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趁着问张礼然的同时给自己敲边鼓呢。 
张礼然想了想,对吴巧娟忧心的找工作问题做了解答:“他父母都在军校,实在不行去他妈手下当助研也行,顺便还能再读个专业的博士。他们一家都搞科研,所以还好啦。呃,他爷爷是—— ”张礼然说了个名字,只希望把这话题不敷衍地带过去,也不指望对方知道那是谁。张金阿妈说得也对,造原子弹的比不上卖茶叶蛋的,群众认得多是的商界名流、娱乐明星,区区一个科学院院士未必有谁知晓。
“哦!”张金阿爸应了声。不光如此,他还对林宣赜的爸爸有所耳闻。前阵子新闻里做过今年工程院院士候选人的系列报道,其中就有这个人。
吴巧娟奇怪地瞄了他一眼,随即继续向张礼然传授自己近五十年来的人生感悟。
“然然,阿姨同汝讲,寻嫁最紧是门当户对。”刚把总论点抛出来,吴巧娟又冲张金凶了一句,“汝听牢些。”张金无辜地点点头,表明自己一直都很认真。她阿妈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继续讲道:“喏,前时阵巷头林妈家囝仔,寻着只小女妮。女妮家阿爸开着只工厂,伊自家亦是只小白领。两只人弗愁食,弗愁衣,开开心心做夫妻。然然,汝寻人家就要寻此等。汝弗讲阿姨高低眼,介势利。汝等小青年讲求甚呢情情爱爱,阿姨介多年望过来,皆是虚头幌子,只好当衫衣,弗好当饭食……”
张礼然假装专注地在听,时不时地配合着点点头。这会儿,连她都明白过来了,吴巧娟那番长篇大论若不是讲给张金听,那还能有谁?
“汝晓得甚呢。”张建东对着自家妻子细细道来,“弗管科学院工程院,此等院士相当于副部级,同吾等副市长、六大校长皆是平平坐。即管今年弗评上,该林敬端还是只大校,过得三两年,讲弗定就升将军了哉。汝当人家无位子无铜钿啊?尽操瞎心。”
如此科普一番,张金阿妈终于消停了,转而过问起两个孩子在宁都的日常生活来。这些问题照实回答就可以了,但张礼然生怕在只言片语里露了马脚,因此答得那叫一个艰难。在节节盘问之下,张礼然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背上早已冷汗涔涔。
门铃声及时打断了吴巧娟的审讯。
“汝雀友。”张建东笑呵呵地冲她说道。张金却很意外,问:“阿妈,汝甚呢时辰搓麻雀了哉?”吴巧娟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讲:“汝阿爸成日蹲客堂间里厢刻模子、做凳子、抄方子,吾一人有甚呢事体做?寻几只雀友讲讲闲话,也比得对伊只瘪嘴阿公好。”
“阿爸,”张金捂着嘴直乐,挨到他旁边坐紧,“汝当同然然最有话。伊最是欢喜此等事体。”
吴巧娟还在数落:“汝阿爸名头响了哉,介多人访他来讨模子、讨凳子、讨方子。吾搭伊讲:模子凳子随便汝,方子万万弗开拨外人,汝又弗是大夫,万一弄出甚呢事体,扯弗清爽。伊还弗听!阿囡汝好生帮吾劝。吾行去了。”
阿妈跟着雀友走后,张金便同她阿爸笑曰:“阿爸,拨吾同然然亦刻刻模子嗄!然然书大字都欠章印咿。”
“然然亦书大字?”张建东听着,戴上老花镜就要说话。张金明察秋毫地抢在他前面说:“慢,阿爸。吾先带然然汏浴了哉,吾得空再借拨汝。③”听到张金说“吾先带然然汏浴”时,张礼然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心也扑腾扑腾直跳。她赶紧低下头,生怕张建东瞧出些什么异样。越怕什么,却还越来什么。张金凑到张礼然耳边,顺口在面孔上香了一记,而后悄悄说:“快撤!我阿爸要讲起他感兴趣的话来,有得你听的。”
“阿爸,汝先帮吾等刻印模噢。”张金牵起张礼然的手,飞快地闪进自己的小卧房。等到带上门后,张礼然惊魂未定地抱怨道:“你真敢!也不怕你爸看见?”张金转头,冷不防在她唇上又啄了一下,然后恶作剧地笑起来。
从进了她家门,张礼然就见识了一个和平日完全不同的张金。宁都小屋的张金是温雅贤淑的,总像个姐姐一样照顾着她,而六川家中的张金,十足是个任性淘气的小鬼头。张礼然看着她娇俏的小女儿模样,想也没想,就张开双臂搂了那纤细的腰。
墙上的挂钟分分秒秒地咔嚓走着,时间如轻烟在周身盘旋一番,然后倏然飘散。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张礼然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然后略微紧张地望了房门一眼。见她这样,张金冁然一笑,伸手拧了她的鼻尖,摇来摇去:“怕什么呀!我有分寸。关了门,他看不见的。”
笑闹完,两人便打开行李箱,找出各自的换洗衣服来。碍于张金她阿爸在家,只好恋恋不舍地弃了新近养成的共浴习惯,排着队一前一后地去洗澡。张礼然洗弄停当后,张金抱着衣物毛巾也进了卫生间。这时张建东已经铺开纸笔准备练字,看见张礼然吹好头发经过,便招呼了一声。张礼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得坐下来在一旁看他写。
她阿爸没有拿字帖临,都是想到哪儿写哪儿。先写了他自己名字,然后是吴巧娟。六个字写完,这一列格子就到了底,于是另换一列继续。看到自己的名字随着张金的出现,张礼然忽然间就面红耳赤了。好在张金家都是极会过日子的人,张建东用的是十块钱一大张的水性墨水纸,因此那两个紧挨着的名字不消十余秒就已干得无影无踪。
张建东写了几笔,便写不下去了,于是征询张礼然来写写看。张礼然无意于在人家面前献丑,一再地推辞不肯。然而刚出浴的张金一下令,她也只得贯彻执行了。
张礼然把《酒德赋》默了一遍。她常々将张金的礼物拿出来重温,因此整篇都能倒背如流。张金因为手抄过所以对内容也熟,见到第一句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并与张礼然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写到“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时,张礼然顿了顿,收笔细看了两眼,然后才顺着往下写。此处没有雷霆之声,却有泰山之形,而且,她这位“泰山大人”才是对她熟视不睹、近观未识哩!
她一露手,张建东也不练了,连声夸然然的字漂亮,又说让她写些吉祥话,他依着刻到新做的凳子上去。张金便帮张礼然问她阿爸收润笔,转头又站在她阿爸角度跟张礼然要折扣,笑笑闹闹不亦说乎。很快就到了黄昏,张建东在厨房里忙活一番,变出了一桌光闻着就能让人流下口水的佳肴。菜刚上齐,吴巧娟也回来了,兴高采烈地炫耀今日搓麻雀的成果。张礼然跟着他们一家在桌边坐下,沐浴着这其乐融融的氛围,突然幸福得紧。
晚饭吃到一半,电话响了,吴巧娟搁下筷子,走过去接起来。“噢,昌昌……阿囡归返……得空来嬉哎。”她同人寒暄完,转头叫张金,“阿囡,昌昌!寻汝。”
“哪个昌昌?”张金一边嘀咕一边起身过去了。
这通电话没讲几分钟,可整个过程中,吴巧娟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张金,耳朵都恨不得贴到听筒外缘去。张礼然忽而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不过,她这种心情还是来得太早了。接下来的时间,有的是让她“不是滋味”的事。
张金接上电话没多久,脸色沉了下来;待得她挂断电话,已是沉得吓人;走回桌前靠近了再看,竟隐隐有种怒气。张礼然刚想扯扯她衣角问情况,就听得吴巧娟快人快语道:“阿囡,汝尚弗知晓哇?昌昌现今进着了国税,该国税可是好单位。”
餐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张金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国税又有甚呢?吾又弗是无同学在,吾月月到手较伊等双倍还多。”
“光算薪水有甚呢意思,人家一月福利就胜过汝一月薪水。再讲起来,汝彼个小公司,上半年弗是还裁人哇?弗定明朝汝就拨人家裁脱了哉。④汝几时见着公务员有该种事体嗄?”
张金不想跟她争论这些。照以往发展,估计阿妈又该叫自己准备考公务员了,所以张金干脆先举白旗:“好好,今年考。吾朋友亦让吾考,吾听汝等劝。国考考弗上就考宁考,宁考再考弗上来年继续,行得否?”
吴巧娟先还是惊喜加宽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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