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小石高兴起来,“等咱们把土匪剿光,你到我家去。不,这次就先去看看,吴显贵不是在围城吗,那咱们去围城就会路过柑子坪。告诉你,柑子坪可是一个好地方,一到春天,那秧苗像块绿茸茸的毯子,那泥巴踩下去像块豆腐;秋天,野菊花开遍山坡,花香、谷香钻进你的鼻孔,一直能香到你的心;到了冬天,就进山去撵肉……”
五、受困伏击
东方泛出鱼肚色,汽车便瞪着两盏黄澄澄的眼睛开出所里。小石把“机枪”摆放在驾驶棚上面,还盖上了一层油布。清晨的寒风逼人,两人站在车厢上,风撕着衣装,牙齿直打架。他们一面监视公路两旁的山顶,一面挤着香油(两人用力挤在一起避寒)。
人们常说,有心事的人总嫌车船慢。柯山当然也不例外。不过,这车子确实不够快。公路起伏,每当汽车爬坡的时候,就像一头怀了孕的老母牛,“哼哼唧唧”地向上爬,那青年助手就得赶忙下车,一边随车子跑,一边“嗡嗡”地摇着木碳炉的吹风机。从木炭炉上面爬出来的烟,好像涂污了的破棉絮,撞过柯山和小石的面孔,又低低地沿公路向后飞去。有时,汽车甚至爬不动停了下来,只得用三角木抵住后轮胎,然后拼命地推。
漫长的公路看不见一个人,间或在深谷里,在森林或是竹林里,隐现出一两座歪歪扭扭的草瓦房。顺着山坡开辟出来的梯田,从车上望去,那断面的横线条,一条叠着一条,好像人可以一步一蹬儿地爬上那耸入云霄的山顶,爬上那云雾缭绕的天空。其实跑到近处,那一蹬儿却是偌大的一块水田,那断面都是用岩石叠成的四五丈高的田坎儿。柯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辽阔的东北大平原,那垂着头红红的高粱,那大酒瓶般饱满的包谷……
突然,司机老王在后窗上猛敲了几下,柯山吃了一惊,立即放弃了思想,原来汽车被一条裂缝般的深谷挡住了。山谷的两边是陡壁,犹如这连绵的山脊高地被人深深地切了一刀。蓝黑色的河水,夹在谷底的崖壁间撞击着、翻滚着,恰如一条毒蛇在黑暗深处疾行。
公路是在崖壁上凿出来的,呈“之”字形降到谷底,跨过桥,又蜿蜒曲折地爬上对岸。水声虽然响彻了山谷,但并没有减少深山谷道中那通有的充满了神秘且不可琢磨的沉静。
军人是敏感的,每当一场战斗之前,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柯山的眼睛警惕地搜寻着两侧。
当车子滑到谷底,跨过激流,爬越对岸的陡壁时,左右两面的山顶上,出现了两个人影,转眼又消失在松林里了。凭经验判断,这八成是土匪。柯山的心“怦怦”地急速跳起来,好像新战士第一次战斗之前的那种心情。他抄起枪,并让小石做好战斗准备,然后伏下身去从后窗看了一眼司机。司机也发现了敌情,此时正在向后看着柯山,似乎有些犹豫。柯山真担心他会开倒车,其实这地方也无法打转身。柯山向司机挥了一下手,意思是只能冲过去。
司机回过头对青年助手说了些什么,那助手从座子底下提出一个铁筒,打开盖,忙三倒四地向挡风窗前的一个半圆形的铁筒里倒着什么。忽地车子像撞着了什么东西,向后倒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前跑去。柯山的头随着车身的突然加快,重重地撞在铁栅栏上,却反而觉得撞得好,因为他知道刚才那助手倒进去的是汽油!
小石一点儿也没有畏惧,他转向后面公路,两只手上下左右各挥着一条白手巾,好像与远处公路发信号联络着什么。其实那不是什么旗语,但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举动即便是内行人也会被弄得莫名其妙。也许是因为这“旗语”,山上的土匪没敢妄动。
汽车一口气开到了山顶,前面是较平坦的下坡路,最险要的地形已经过来了。但是在那出现过敌人哨兵地方的附近,却增加了不少蠕动的黑点。
忽然左面山上,响起一声响亮的枪声。土匪识破了小石的把戏,子弹不住地扫过来,由身边飞过去。小石接二连三地还起枪来,柯山拉了小石一把伏在车上,并告诫他要节省子弹。小石吐了一下舌头,一笑。
车子的速度更快了,且震得非常厉害,根本无法瞄准。突然一粒子弹穿进了后轮胎,接着车头也中了两枪。马达不响了,汽车向前纵了两纵,倾斜一下,不动了。
柯山和小石一起越下车厢,抢占了路边一个小制高点,隐蔽在一块巨石后面。司机老王和助手也跳出驾驶室,在附近找一处藏身地趴了下来,面色惨白,好像叫谁涂了一层粉。老王告诉柯山这里叫独流河,几十里内没有村落。
四面山上布满了土匪,到处虚张声势,响着牛角的号声,像出殡的丧队,其实不过百八十人。没过多久,匪兵三五成群慢慢向柯山他们这里逼近,并且喊着一些难懂的当地话。
小石咬着牙说:“他们在喊捉活的。干脆和他们拼了。”柯山用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姿势,示意要沉住气。
匪徒见这边没有动静,也就大起胆逼了上来。3个头缠黑帕子的匪兵已接近到50米了。小石偏着头从岩缝向外望了一眼,“不知死的蠢材!”嘴里说着,“砰砰砰”一连三枪,1个匪徒倒栽葱似地倒了下去。
匪兵以三两人为一组,时而进攻,时而退去,满山回荡着零散的枪声。这是在消耗柯山他们的弹药。
浮云被风吹散了,太阳已近正南,山上松林深处升起了匪徒们的炊烟。
柯山转头对小石说:“一定要坚守下去,坚持到天黑再想办法突围。”
小石身子靠在巨石上,拿着一颗手榴弹,军帽卡在后脑勺上,黑里透红的圆脸涂满了汗污,肌肉绷得紧紧的,一字眉锁成了个疙瘩,踌躇一下低声地说:“就怕弹药没有了。”
柯山凑近小石跟前,手按在他肩上低声说:“我们要节省弹药,敌人不到30米不打,一两个敌人就用石头砸,一定要坚持到天黑。如果敌人逼得太紧,你就带他们先突出去。”柯山示意了一下司机老王和他的助手,“走山路你比我强。明白吗!”
小石白了白眼睛摇摇头说:“我们总这么挨打,要叫我说,现在就一起突围。突出去更好,突不出去也能赚几个。”
“要拼也得在天黑,懂吗?”柯山的语气严厉起来。
“哒哒哒”“嘶——嘶——”一排子弹打在巨石上溅起一层石渣,小石擦一下脸骂了句“妈妈的”,然后说:“到时候,我留下,你带他们走。”
“你现在要听我的命令。我就是留下,也会想办法突出去的。第二天咱们要在所里军管会碰头。”
“留下还有个好?别忘了,你有更大的任务。”小石执拗地说着,从手腕上取下父亲遗留给他的那只银镯,一边强塞给柯山,一边说,“等你替我毙了吴显贵,把它放到我爸的坟上就行了。”
“你别说了,记住左面那条沟是敌人力量的薄弱处。”柯山不想再和小石纠缠,将银镯推回去,同时不容分辩地说。
趁着战斗间隙,柯山将收集石头的任务交给了老王和助手。他俩已经没有最初那样惊慌不安了,不过非常懊丧,舌头不断添着干裂的嘴唇。那干渴的样子很快就传染给了柯山,这时才感到自己的喉咙似乎在冒烟。他猛然想起出发前胡部长给他的那盒菠萝罐头,于是从挎包中拿出来扔给了小石。小石从裤腿中抽出一把锋利的解牛小刀,麻利地将罐头打开,分给了大家。
战斗越来越激烈了。匪兵从四面发起集团冲锋,他们满以为柯山他们已经弹尽粮绝,一群群冒着胆子扑上来,没有枪声,50米,30米,柯山喊了个“打”字,手榴弹随即抛了出去,硝烟起处匪兵伏下一片。匪徒们抱着头滚回去了。
小石哈哈大笑着喊道:“叫你们看看,好虎是不是能架住一群狼!”
然而,不久敌人又反扑上来。柯山检查了一下弹药,然后将文件包取下来交给小石,“如果敌人还是这样进攻,恐怕坚持不到天黑。待会儿趁着打退他们时,你先突出去。”看到小石还要说什么,柯山严厉地制止道,“听从命令。记住!遇到紧急情况,一定要先把文件烧掉。”
此时,山上又响起那出丧似的牛角声,忽然土匪停止了反扑,已经冲到前面的匪兵转头就向回跑。公路后方响起了清脆的枪声,“啪,啪,啪——”
“三八式。”小石兴奋地跳了起来,对着司机老王和他的助手喊道,“我们的,我们的!”
一辆军用卡车从山头那边转了过来,战士们纷纷跳下车厢,举枪不停地向匪兵射击。
“走,冲出去!”柯山喊了一声,小石就蹿了出去。
匪兵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做一团,然后分成几股四散逃跑了。
柯山向战友们迎过去,远远地看到军直警卫营的张排长也在其中。
“没受伤吧?”张排长急急地迎上来。
“没有。”柯山轻松地回答,“你们怎么来了?”
“昨天接到上级命令,让我们配合工兵检修电话线路,还要求我们沿途捎上执行公务的人员。”
柯山猜到这应该是聂科长特意安排的,便半开玩笑地说道:“幸亏电话线路没有事,否则你们再晚来一会儿,我们就有事了。”
“也算你们幸运,听工兵排的战士们说,这次命令很奇怪,上级要求先赶到四川秀山,然后往回检修。如果像往常那样一出发就开始检修,恐怕我们就只能到此打扫战场了。”张排长说完,转而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柯山见张排长这样问,就知道他接到的命令中并没有特指自己,因此简单地应道:“永绥。”
他们边说边走向军车。
“柯大哥。”一个戴眼镜的地方干部从车厢跳下来。柯山正在犹豫之际,那人紧接着说道,“我是杨沁。”
“啊,是你呀。”柯山想起来了,他们曾在武汉见过一面,他是郑文琴在华北大学时的同学,而郑文琴是妻子吴玉筠在北平娘家的邻居。后来,杨沁、郑文琴及其部分同学被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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