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的女人质不高量不足,生意始终不温不火。你兄弟入不敷出,日子苦啊——”刻意拖了个京剧的腔儿,然后勾起嘴角,邪邪一笑,“要不你让白未果带她几个女同学来我这里垫个场?只坐台不出台,别的人我按天算,白未果我给她提成。”谭帅伸出三个手指头。
“你和她商量,我没意见。”全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不吃醋?不反对?来我这‘觅食儿’的人,十个里有八个比你沈老板有钱,白未果这种娇滴滴的小女生,进得来没准回不去。”
“人往高处走,谁也别束缚着谁。”读书那会儿,沈措对女人的冷淡与挑剔便是出了名的。可偏偏这么些年来,一直有那么多不信邪不怕死的雌性动物前赴后继自投罗网。他就像那低调奢华冷气十足的奢侈品店,不拒不迎半遮半掩,依然引人趋之若鹜。
“要不……还是让你公司里的女职员来吧,权当兼职外快——你他妈招人只看脸啊,一个个穿上比基尼就能竞选港姐……”
“这不行。”笑容依然温和随意,但拒绝之意斩钉截铁。
直到遇见沈措前,谭帅一直觉得爹妈给自己这名字取得实在太有先见之明。麦色皮肤,微微有点驼峰的高耸鼻梁,大眼睛薄嘴唇,活脱脱一个吴彦祖。谭帅小时候入选过少体院,打过一阵子羽毛球,电臀美腿此翘彼长,身材好得不像话,每回酣畅淋漓的运动过后都会故意脱下背心秀一秀腹肌,引得全校女生鬼哭狼嚎。与身材健美的谭帅相比,同样一米八几但相对白皙清瘦的沈措就显出了那么些谦谦君子。
那天谭帅照例在一群女生的围观之中打球,照例在打完球后脱衣秀肌肉——倘若现在一面镜子从天而降置于这人眼前,他一定会爱上自己。
谭帅啊谭帅,你果然名符其实!
出人意料的,他没听见一声尖叫。
女生们鸦雀无声。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
他看见一个男生走了过来。笑意靥靥,一脸叫人挪不开目光的水绿山青。
他甚至都没看见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林南音。
谭帅知道了,遇见沈措将是自己辉煌人生的一大败笔,并且永不可去。
鬼使神差一般,出手一歪,球直接飞砸向了林南音。幸而沈措眼明手快一个潇洒展臂,将球牢牢截在了手中。
“一起打球?”谭帅跑上去问。
“不了,谢谢。”以一个娴熟标准的投篮手势将球抛回场内。
“不敢?”
“不会。”眼含微笑,彬彬有礼。
谭帅至今记得当时当刻的沈措,那双咫尺相对却分明写着“离我远一点,我对活人过敏”的眼睛。
得了,我认。既生瑜何生亮呗。
虽说一山不容二虎,不过因为彼此涉猎范围不同,臭味相投的友谊也就由此而生。打从那日英雄救美,沈措对表演系的林南音一见钟情,攻坚克难狂追不舍,用了不到三个礼拜的时间抱得美人归。沈措的一众朋党都对他那可歌可泣的爱情高瞻远瞩,认为沈林二人都太过完美,这种恋爱模式实在是既别扭又琼瑶,怎么瞅怎么恶心人。可惜二人几度分合依然在那里你浓我浓寒碜大众,跌破了所有好事之徒的眼镜。比起沈措的重“质”不重“量”,谭帅就是赤''裸裸的下半身动物。在“情有独钟”这点上,严重先天不足。
无论男女,一概把到手就推倒。
如果说谭帅是形渣,沈措就是不折不扣的神渣——譬如悼词与情诗,表面大相径庭,其本质却是异曲同工的谎话连篇。
“我是该祝贺你再一次成功脱罪呢,还是再一次恢复单身?”看见沈措在吧台边上坐下没多会儿后,即从衬衣口袋拿出一副眼镜,架上了他那又直又挺的鼻梁,谭帅大惊小怪地嚷起来,“你……不是吧?!”一个劈手摘下沈措的眼镜,捏在手里左掂右看——居然还不是年轻人喜欢的那种挺潮的彩框,而是老年人常用的那种土到渣的棕金玳瑁。
“平光的。”把眼镜拿回来,重新戴上,“避邪。”
“哎哟,”谭帅收回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了然地嘿嘿一笑,“怎么,大名鼎鼎的party animal离了婚反而从良了?”
“年纪大了。”沈措笑了笑,开口要了两瓶啤酒。
后来有个颇具慧眼的美女识出了那躲于眼镜之后的椟中明珠,走上前来搭讪示好。沈措简单而礼貌地一笑,举起了空空的左手。“戒指忘戴了。”
“你看那妞……”谭帅搡了一把沈措,“正得没话说,估摸搁我们中戏都是校花了……”沈措朝谭帅目光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用眼梢指了指窝在角落里埋头发短信的另一个,“这个。”
“嘿!你小子的审美能力刁得一如既往啊。”一种不得不服的悻然之色爬上谭帅的双眼。对那角落美女叠叠称赞半晌,忽然跟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说,她漂亮还是白未果漂亮?“
沈措又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女生,仰头灌口啤酒,“不分上下。”
“英雄所见略同。”谭帅露出一个无比赞同及玩味的表情,接着问,“那,她漂亮还是秦藻漂亮?”
再灌一口。“秦藻。”
“林南音呢?”
反应过来的沈措大笑,“你小子阴我。”顿了顿,说,“说起这个……先前在警局我碰见南音的弟弟了。”
“那小子啊,”都是大学同学,由于沈林二人的恋爱关系也没少去林家蹭饭,谭帅自然见过林北声。“据说因为林南音的失踪精神出了问题,后来不得不送出国治疗。”十三岁少年那个削瘦矮小甚至隐隐约约表露敌意的模样马上浮现于脑海之中。他接着说,“小时候是个闷包,长得不男不女,瘦不拉叽的。现在还那德性?”
“挺高,挺爷们的,认不出了。”沈措停了好半晌,突然一笑,似自言自语地轻轻说,“比姐姐漂亮。”
谭帅狠狠一愣,接着仰天抽了口气,“你妈!”
3
3、哪能不挨刀(3) 。。。
外面的夜深了些。周遭形形色''色的男女也多了起来,一派觥筹交错与欣欣向荣。
“还记得我们那届舞美系的系花,瞿圆圆么?”谭帅忽然变了脸色,耷拉个嘴角说,“我上周末参加了她的葬礼。”
“怎么死的?”
“宫颈癌。”
如果不是对方一脸神圣不可亵渎的悲伤,沈措就要笑了。他拿起啤酒瓶,与谭帅的轻碰一下,用一种沉痛而严肃的音调说,“世事无常,及时行乐。”过了一会,他发现谭帅还沉浸在那份悲伤里难以自拔,决定以毒攻毒,让他更悲伤一下。他说,“邱岑歌回来了,开画展。”刻意顿了顿,透过眼镜片瞟着就像被马蜂蜇了一下的某人,继续落井下石,“没准儿就不走了。”
谭帅怔着一动不动,然后恍如梦醒地“哦”了一声,闷下了头。
邱岑歌也是舞美系的学生,与沈措同级。如果不是人们对“系花”的定义太过狭隘,历来传女不传男——邱岑歌理应当之无愧。想当年,轮廓倜傥的谭帅和五官俊秀的邱岑歌在中戏校园同出同入,攻受立现的绝妙风景俨然不输沈措和林南音。谁都没有把话说开,但人人心照不宣。校园里遇见的俩人点头照面,然后停下脚步,用客气的寒暄互相问候,用一些不雅的词汇做些名为“友谊”的口头Fuck,用猥琐且苟且的眼神光天化日下彼此宽衣解带。惹得那时身为谭帅女友的瞿圆圆总是不解地问,俩大老爷们哪来那么多说不完的话?
谭帅有时故作神秘地笑而不答。有时则干脆用一句“亲爱的,你今天的美,真是令我血脉喷张”来敷衍了之。
谈情说爱是种相当美好的化学状态,只是保鲜期不长。四体不勤的富二代谭帅最乐衷勤勉的是甄换床伴,但他与邱岑歌的“友谊”总能挺过腐烂的危机而永葆狂热的新鲜。
比如晶白剔透的金刚石与乌七八糟的石墨,看着南墙北角差得可远,其实是同素异形的近亲。
再比如DOG和GOD。
有一回一起上艺术鉴赏选修课,台上的老师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彭宏智的作品《犬僧》的艺术感染力——将狗这种次等生物与神谕的布达者联系一起……台下的谭邱二人不约而同地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你,次等生物!”邱岑歌用不屑的眼神瞥着坐在身边的人,小声说。
“得。就哥哥你人品高尚、操行清白,不过可得小心,别近墨者黑晚节不保!”
邱岑歌不仅人长得好,专业成绩也好,学生会主席的头衔更让他蜚声全校,走哪儿哪儿肃然起敬。比起名草有主的沈措和男女通吃的谭帅,思想健康平行端正的邱岑歌显然更符合当时大学女生的择偶标准,情人节收的巧克力能一直吃到月圆中秋。可惜邱岑歌似乎专心致志于舐笔和墨、刻木镂文,一心投身于伟大崇高的艺术事业。除了谭帅,没和任何带把儿或不带把儿的物种闹出过绯闻。
两个人本有机会将窗户纸捅破,可是邱岑歌在大四领毕业证前忽然辍学走了。
这些年,谭帅身边的男男女女走马灯似的换了又换,全是一划的欲盖弥彰。
布鲁斯特那书厚得吓死人。但他没有告诉我们幸福迟迟不肯降临的真相:似水年华不是用来追忆的,而是用来遗忘的。
“走不走,看你。”
“看我什么?当年他一声不吭地走,如今一声不吭地回来,挨我姓谭的什么事儿?再说,”谭帅撇过头,朝一个走过身边的女模特挑眉一记坏笑,伸手打了一下她的屁股。“美人迟暮,我见不得这个。”
“除了头发长了点,显得没以前那么精神。还是老样子。”
“你们见过?”声音扬了八度。
“老兄,他都上了多少回报纸了。”又说,“他在犹豫,回国,还是干脆就入了日本籍。”
“哦。我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