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橋上走過。她膽戰心驚，在橋下便停住再也不肯往前面走。
身後有人不耐煩地推她：“快去快去！早了清淨！”
她仍是不肯向前。她扶著橋下的一塊大石不肯鬆手，仔細看時卻發現上面刻著自己的名字。再往下看時，寫的是柳蘇陽……
“這是三生石。寫著前世今生。”有人告訴她。
遠遠地有似哭又似笑的聲音在唱道：“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來生她是誰，飲湯便忘三生事……”
“我不去！我不去！”梁菀織驚懼得連連後退，“我還未等到蘇陽，蘇陽還未娶我！”
一失足，竟跌進忘川河。霎時深不見底。
“梁菀織！”有個聲音大喝道，“休要如此！你一定生悔！”
但她已然不應。
……
梁小千猛然驚醒，發現窗外天還洠в辛痢Ｎ⑽⑺闪艘豢跉猓痔苫氐酱采稀＿@兩天總是亂夢紛紜，心神不寧，整個人憔悴支離，全然不似從前那個自己。
也許是劉美夕出事了。這個念頭讓她更加忐忑不安。
幾次打電話回去都洠в腥私樱拿稻挂膊辉诩摇�
橫豎也睡不著，乾脆就披衣起身，就這樣在窗台邊坐到天亮。
院子里種的香根鳶尾，已經洠в虚_花了。這個時候外面空氣很涼，像水，溫柔地包圍皮膚。
梁小千想起以前曾經讀過的一段曲子。
繞晴雪楊花陌上，趁枺L燕子樓西。拋閃殺我年少人，辜負了這韶華日。早是離愁添縈系，更那堪景物狼藉。愁心驚一聲鳥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飛。
想到這裡不禁撲哧一笑。笑自己，這樣的時光已經很遠很遠。
天還洠в辛痢�
忽然，她聽見窗外有一聲輕快的口哨。伸頭望去，只看見R倚在院子外面一輛黑色的機車旁邊，仰著頭笑著看她。
梁小千吃了一驚。
“下來下來。”R沖她又是摚钟质菍谛汀！皫愠鋈ザ碉L。”
梁小千猶豫了一下。下面的大門是鎖住的，但窗口離地面很高，她不敢就這樣跳下去。
“踩那個，跳下來。”R打手勢叫她用一樓和二樓的窗臺做踏板。還是有點風險，梁小千仍然在猶豫。
R索性輕輕一躍，跳進了院子，站到她窗臺下面。
“我接著你。”她比劃著告訴她。
她白得幾乎透明的皮膚，在未亮的天幕下特別顯眼。
梁小千心一橫，踩住窗臺的橫樑，慢慢將身子吊下去，踩住牆上的木樨。不料腳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掉了下去。正要驚惶地尖叫，卻已經被穩穩地接住。
“我說了不會讓你摔下去的。”R有點得意洋洋地說。一面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裹住她的肩膀。
“我們去哪？”梁小千邁上機車，在她身後坐穩了，問道。
“我帶你去看世界上最漂亮的枺鳌！盧興奮得像個孩子。
機車一路低聲地轟鳴，打破街道空無一人的寂靜。前面的風狠狠吹來，梁小千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這時她看見R的後頸有一個青灰色的紋身，寫的是“Alter…ego”。
“Alter…ego是什麽意思？”梁小千問R。
R回過頭來說了一個詞，但是風太大，她洠в新犌濉�
她看見遠遠的巴黎鐵塔，尖端伸到很高的雲層里去。通體金黃色的燈光讓那個巨大的身影像一隻天幕下華麗的燭臺。隨著車子的飛馳，越來越近，最後她們停在鐵塔的正下方。
從這裡向上看，四方的塔底重重地落在她們的頭頂，壯觀得幾乎窒息。
R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就跑上了鐵塔的樓梯。
“這有多高？”梁小千一邊跑一邊問。
“一千六百五十二級。”R笑著說。
風從塔的縫隙中吹進來，梁小千微微地哆嗦著，但是腳步洠в型Ｏ聛怼Ｌ炜盏念伾饾u從黑色變成黑耍会崾巧钏｛，最後慢慢成為水耍＝K於登上塔頂的時候，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也根本無法計算自己已經跑了多久的樓梯。
她們現在在最高的瞭望台上，俯瞰著巴黎的全景。
R忽然把她的眼睛蒙住了，梁小千叫了一聲。
“做什麽？”
R只是笑。她慢慢地把她轉向一個方向，說：“我說過要給你看世界上最漂亮的枺鞯摹！�
然後她開始倒數。
“五。”
梁小千聽見自己的裙角被風吹撫的聲音。
“四。”
四周非常安靜。
“三。”
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二。”
身後是R清晰有力的呼吸。
“一。”
梁小千屏住一口氣，慢慢睜開眼睛。R也把手往兩邊移開。於是一道光明灌進她的瞳孔，這一刹那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日出。
嘈雜的巴黎這一刻忽然靜了下來，仿佛來到另外一個星球。那些交織如網的街燈，原本像另一天的星宿，但在突如其來的金色光芒里霎時間黯淡了下去。大大小小的街道向所有方向放肆地延展開，這個古老的城市在這個時刻仿佛迴光返照，成為年輕。
她從未見到過如此壯麗的景象。她把手向那個很遠很遠的光球伸過去，企圖把它捧在手心里。
晨曦的微光中R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耍装l出柔和的光芒。她轉過頭來說：“很漂亮，是不是？”
梁小千點點頭，說不出別的話。
“每一秒鐘，世界上都有一個地方日出。”R說。“所以美麗這種枺鳎�是可以有永恆的存在呢。”
“你還真當自己是詩人了。”梁小千回過神來，取笑她說。
但R并洠в行ΑＫ粗苷J真地說：“所以，小千，你也要做這樣的日出。”
梁小千微微一怔，看著她堅定有力的目光，最後只是莞爾一笑。
“你能留下來的話，”R說，“整個巴黎就都亮了。”
梁小千并洠в写鹪挘瑩沃约旱纳碜樱h處眺望。
奪目的朝暉，漸漸灑遍大地。
世界上終究還是有很久很久都不會褪色的枺鞯狞N。
梁小千想。
然後看著這個漸漸忙碌起來了的世界，漸漸喧囂。
……
“天殺的想不到還要跟我聯繫的小千，本來洠Т蛩憬o你寫這封信的。”
看到這樣的開頭，梁小千已經知道是出自誰的手筆，撲哧一笑，還是繼續看下去。信紙是好看的粉紅梗瑤е尴闼奈兜馈�
“郭心玫這個呆子。”她自言自語。
“自你走後一切安好。洠嗽賮淼満ξ遥业挂部梢运梢豢跉狻Ｄ俏粍⑿〗阋埠茫愦罂梢苑判摹＿�有，你們之間的那些有的洠У氖虑椋乙苍缰懒恕＿@原就不是什麽大事，你竟還想一直瞞著我不成？等你回來我一定要老大耳刮子狠狠抽你，竟跟我這樣生分。話說回來，那劉小姐確也是個好人，我倒是寧願看著她帶了你去私奔，也決見不得你被李家勤挎進結婚禮堂的。”
梁小千看到這裡，臉上微微有點騰騰的熱，但心裡竟有一些暖意。
原來她早已知道，卻故意什麽都不說。
“對了，正睿Ｎ覍懶沤o你，才不是因為想你這種無聊的理由，我不是為情所困的劉小姐。我是想來告訴你，我還洠Q定是不是明年就要結婚。上次與你說過的那個張先生，後來我們又見過幾次面，人看上去是非常不錯。但是若要我真的嫁他，又有一點猶豫，總是覺得缺一點什麽。不是說他看起來不好，他看起來確實是無可挑剔，斯文，體面，讓人有好感，說話也彬彬有禮。他請我出去吃飯，飯前還是會用白手帕擦手的那種。”
“只是他佔有欲比較強。有一次我在便利店門口等他，等的時候剛好遇到一個以前挺熟的鄰居，所以說笑了一會，後來他就悶悶不樂好久，說不喜歡看到我跟別的男的走那麼近。我那時心裡就有些不樂意，但是別人跟我說是他太過在意我所以才這樣。如果有人如此在意你，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小千，你怎麼說？”
“上個星期，他正式跟我求婚了。說如果我答應的話，馬上就可以著手準備一切。我因為還在猶豫，回答他再略等一等。他很溫柔地說，洠шP係，說他愛我，等多久都可以。我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在猶豫些什麽，真是奇怪，所以才寫信來問你。”
梁小千哂笑。原來平時潑潑辣辣自我主張的郭心玫，也有這樣舉棋不定，扭扭捏捏的時候。她想像她那樣子，很是好玩，不由笑出了聲。
她接著看，信的後面繼續寫道：
“小千，其實還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像你這樣性子風流灑脫的人，竟在某些地方被拘束得死死的，動都動彈不得。你曾經跟我說過，兩人相處，講究的就是一個心字。連我都曉得，怎樣是幸福，怎樣是不幸福。聰明伶俐如你，怎麼就在這件事情上糊塗起來了？”
“在我看來，劉小姐對你的好，別人是百分之一都不能及的。就連我，從小照顧到你這世家小姐大的，自問也不能做到這個程度。我也知道你的難處，可是我只是想，即使你一萬個不能跟劉小姐有什麽結果，也不能便宜了李家勤。你要真想嫁他，我第一個出來陪你剪頭髮做姑子去。”
“好了，我寫得手都累了。最近在趕一篇小說的最後幾章，夜晚幾乎洠в行菹ⅰ＿�有一個好消息，我那部不知道被誰毀掉的稿子補好了，已經給出版社寄過去。小千，看在蹭了我這麼多年早飯的份上，稍微替我祈兑幌隆！�
署名，“根本不想理梁小千只是拜託她每天好好吃早餐的郭阿呆”。
真實的光綫。四十五度照進房間。空氣中飛舞的微塵。香水似的微醺。
這樣的房間一半是溫柔，一半是黯淡，窗外吹來的冷風和屋內的煖意奇怪地眨驮谝黄穑纬闪艘环N說不出的溫度。那是十月份陽光剛剛要消退的下午到黃昏的那一段時間里的暫時的和諧。
這表面上安靜的屋子在陽光的脩飾下被巧妙地耄Р亓藢嶋H上由時間所造成的百孔千瘡。
“阿呆。”梁小千輕輕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