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如此麻辣》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我的爱如此麻辣-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发现,这个男人不惜一生举债,只是为了跟他的麻辣火锅长相厮守。

我身体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因子,还有我对钱的糊涂与挥霍,毫无疑问是来自父亲的遗传!

四十岁以前,他是个很棒的厨师,在不同的城市打工。他在哈瓦那开过一家只有五张桌子的中国餐馆,客人每天乖乖在门口排长龙等着进去吃他的咕噜肉跟扬州炒饭,常常有寂寞又阔气的旅人请他抽上等的古巴雪茄。

他会做很多的菜,最爱吃的却是麻辣火锅。四十岁那年,他把毕生积蓄拿出来,在铜锣湾开了这家〃老爸麻辣锅〃。那年头,香港还没有麻辣火锅店,刚开店的时候,吸引了很多好奇的客人。可惜,对于麻辣火锅,人们通常只有两个极端:爱的很爱,不爱的不爱。

不爱的,受不了麻辣的味道,说不定终其一生也不会再吃。在这个南方半岛,爱麻辣的终归是少数。

可是,父亲不愿意增加不同的汤底和菜品,让不爱吃麻辣的人也可以有别的选择。他坚持要做正宗的麻辣火锅,多年来,店里一直只有红汤和白汤两个传统汤底。

他常常说,一旦爱上麻辣火锅的人是不会变心的,只会愈吃愈辣,吃上了瘾,然后发现它的好,再也离不开它。

第7节:我的爱如此麻辣(7)


他还说,瑞士起司火锅从来就没有为不爱它的人改变味道,他的麻辣火锅也不会这么做。

我的父亲如此执拗,都说他跟麻辣火锅在谈一场苦恋。

他只用最好的材料,他从一开始就放弃川菜爱用的味精,一旦不用味精,只能用更多的上好的肉和骨头来熬汤。生意不好的时候,他没辞退一个伙计。

父亲从来没有要求我在火锅店帮忙,我也从来没有想要帮忙。我有我自己的梦想。(虽然我的梦想很烂,而且我从不对我的梦想从一而终。)

看完他那些账簿之后(根本就是欠单嘛!),我要么把火锅店结束,卖身为父还债;要么接手去做,成全我父亲的一场苦恋。我当时不知哪来的决心,不行,我不能把火锅店关掉!我咬咬嘴唇,把牛仔哥叫到食物储存间,对他说:

〃你告诉大家,火锅店不会关门。〃

牛仔哥松了一口气,他望着我,眼里流露着一丝感动和嘉许,那一刻,我还真的被他感动的目光感动了。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不仅仅是感动,我是有点飘飘然。那是我的死穴,我是会为了别人的赞赏而逞强,甚至不自量力,舍命报恩。

〃底料的秘方你晓得的吧?〃他压低声音问我。

〃什么秘方?〃

〃就是秘方啊!每家麻辣火锅都有自己的家传秘方。〃他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说,〃秘方是麻辣火锅的命!〃他那张像老虎狗的大胖脸,认真的时候却像悲伤。

〃你是说你知道秘方?〃

〃哎,我哪里知道!秘方只有你爸爸一个人知道,底料一向是他亲自煮的。〃

〃他煮底料的时候,你没看吗?〃
第8节:我的爱如此麻辣(8)


〃当然没有!我怎会偷看?〃牛仔哥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好像我这是在怀疑他的人格。

〃我又没说你偷看。瓮里还有底料吧?那等用完再说。〃我当时肯定是故作镇定。

什么秘方啊?要是父亲有机会留下只言词组,难道他会用最后一口气告诉我那个秘方而不是跟我说他爱我吗?

我心中一点谱也没有,父亲从来就没有告诉我什么秘方。我母亲或许知道那个秘方,假如她能回答我的话。

别说秘方,我连做菜都不会,我和母亲习惯了饭来张口。

牛仔哥出去之后,我把食物储存间的门带上,拔开瓮的封口朝里看,瓮里的底料只剩下不到一半,我得在用完之前找出那个秘方。

我用木勺舀出一点底料尝尝味道,这就是我从小吃惯的麻香的滋味,可我从来没有仔细去分析它里面的成分。我坐在地上,尝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头上发毛,嘴唇麻痹肿胀,也尝不出有什么神秘的东西。除了我常常看到父亲用的大红袍花椒、郫县豆瓣、干辣椒、丁香、紫草、沙姜、豆豉、大小茴香、醪糟、胡椒、甘菘、豆寇、生姜、大蒜、陈皮、肉桂、料酒、草果、山楂和其他香料药材,这些底料里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也尝不出来的?

我把父亲的账簿和单据统统挪到地上,像疯子似的,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再翻一遍,想找出他有没有订购一些特别的材料。

账簿上有记录的材料全都放在货架上,没有别的。

我真笨,既然是秘方,做秘方的材料又怎会放在大家都可以看得到的地方?又有谁会因为害怕忘记自己的秘方而把它写下来?

父亲到底在底料里放了些什么?天哪!我想念我的父亲。

天气有些冻人了,今晚一边喝波特酒一边写信,这酒是你教我喝的,谢谢你的启蒙,它真好喝,可我有点醉,想去睡了,关于秘方,会再写。

爱着波特酒的 夏如星

二○○八年一月七日
第9节:我的爱如此麻辣(9)


浩山:

我觉得我骨子里是非常悲观的,可有时候我表现出来却又乐观过了头。我根本连火锅的汤底也不会煮,更别说是底料了,但是,我竟然认为我会找出父亲那个底料的秘方。

麻辣火锅的底料依靠的是秘密,汤底却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有秘方,只需要新鲜的材料和厨师的技艺。所有的技艺,父亲很多年前已经教给二厨番薯哥。每天一大早,番薯哥先用牛棒骨熬一锅高汤,等高汤熬好了,他从瓮里取出一些底料,把底料跟牛油混和,然后加入高汤,放到一个不锈钢桶里,调入胡椒、盐和冰糖,用小火熬煮两小时,便成了一大桶醇厚的锅底,足够火锅店一天使用。把汤底舀入火锅盘,再加入醪糟汁,就可以送到客人面前了。

那个底料才是精魂。

我天真地以为,虽然不知道秘方,但我还是可以试着先煮一锅没有秘方的底料。十岁以前,我整天在火锅店的厨房里混,不肯回家睡觉,觉得累了或者困了就搬一张小板凳坐在那儿,看着父亲做菜。等他忙完了,他会特别为我做一些好吃的东西,像是用新鲜马铃薯做的薄薄的炸马铃薯片和用一只大铁锅蒸出来的一块烫手的鸡蛋糕。那常常是我一天里最期待的时刻。我童稚的味蕾永远忘不了那些幸福的滋味。

第10节:我的爱如此麻辣(10)


无数个只有我们父女俩的夜晚,我是看着他专注地在炉火上熬煮一大锅底料的,可是,我当时根本没有去留心,一心只想他快点煮好底料,然后做些美味的宵夜给我。

父亲经常说我挑食,说我很难养,可他也说过我拥有像狗儿般的鼻子,能够嗅出哪里有好吃的东西,又夸我拥有美食家的舌头,吃得出什么是好和什么是更好,想拿没那么好吃的东西骗我还真不容易。

我想,或许我也可以煮出一锅底料。

这个想法鼓舞了我。连续几个夜晚,当所有人都离开了,我一个人躲在厨房里,熬煮一锅又一锅没有秘方的底料,最后却又把一锅又一锅的底料倒掉。就是没有任何秘方的底料,我也做不出父亲的味道。

不停挪动厨房里那些沉甸甸的铁锅和锅铲就像举重,才没几天,我已经累瘫了,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倒在床上,我两只手臂几乎提不起来,整个人被沮丧和疲倦淹没。

那个早上,我睡不到两小时就被一通电话吵醒。我迷迷糊糊地拿起话筒,电话那一头一个老太婆粗声粗气咕哝了一串乡下话。

〃你说什么?〃我问她。

这时,对方向我吼:〃我是问你为什么还不带东西来给我吃?〃

这一回,她没有乡音,我听得很清楚。

〃你是谁?〃

〃你又是谁?〃我吼回去,〃现在是你打电话来我家里,你为什么问我是谁?你到底找谁?〃

她唧唧喳喳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真是活见鬼!我干脆把电话挂断。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打来了,这次换了一个女人跟我说话,她愉快的声音比先前那个老太婆年轻许多。
第11节:我的爱如此麻辣(11)


〃请问这里是夏亮先生的家吗?〃

〃谁找他?〃我缓缓吐出这句话,好像父亲还活着似的。

〃哦,是安老院打来的。〃

〃安老院?有什么事吗?〃

〃是夏先生的姊姊夏珍珠想找他。〃

姊姊?夏珍珠?刚刚对我吼的那个老太婆是她?原来她还活着!

你好像没见过我这位老姑姑吧?

她是我父亲同父异母的姊,比我父亲老很多。我那个风流的祖父一生娶了四个太太,生了二十几个孩子,老姑姑是大太太的女儿,父亲是四太太唯一的一个孩子。数十年来,其他兄弟姊妹各散东西,死的死,走的走,在香港留下来的只有他们两姐弟。

老姑姑年轻时是教书的,终身未嫁,十足的老小姐脾气。我还小的时候,有一段日子,她常常来我们家和火锅店吃饭,每次都跟我抢吃,而且老是挑剔我父亲做的菜。我一点都不喜欢她。许多年没见,没想到她住进安老院了,我善良的不记仇的父亲还经常去看她。

我答应了安老院的职员说我改天会过去。挂上电话之后,我想继续睡觉,可是,我再也睡不着了。我跳下床,匆匆穿上衣服跑去找老姑姑。老姑姑也许会知道那个秘方。我记得她很爱吃麻辣火锅,说不定父亲告诉过她。

到了那所位于半山的安老院,我在接待处问了人,找到了老姑姑的房间。

那是一间宽敞的双人房,靠近房门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苍白的老婆婆,身上连接着点滴管,覆盖着被子,睡着很沉。靠近窗子的那张床上,坐着我的老姑姑,她背后垫着一个枕头,挨在床板上看电视的午间节目。她老多了,满头花白,唯一没变的是那一头留至下巴的清汤挂面般的直发,侧分的厚厚的头发上别着一只鲜黄色的发夹。要是每个人都有一个让人一眼就认出来的标记,那就是她夏珍珠的标记了。
第12节:我的爱如此麻辣(12)


我走到床边,喊她一声:〃姑姑。〃

她的视线离开了电视,缓缓转过头来看我,好像认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