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晓风吃了一惊,双眼睁大了许多,透过薄薄的树脂镜片望着苏南青,难以置信地问道:“有这样的传言?说我举报我老板?”问完这句话的时候,在他略带细皱纹却白净的额头上,刚刚歇止的细汗珠再次冒了出来。
苏南青强调性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你到底去找过审计组没?”吴晓风不假思索地摆了一下头,十分肯定地回答说:“没有。绝对没有。——不过,他们主动来找过我!”
“什么时候?”苏南青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子,略微向前倾斜地看了看眼前这位他还算欣赏的学生。
“上个周一。”吴晓风回答说,然后将事情的经过简略地描叙了一遍。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绝没有道理说你是举报人啊。”苏南青露出了思考的神情,眼睛后面那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他缓慢且自信地说:“何慧他们绝对不会向外人偷漏任何关于你的消息。他们不会诬陷你!”
吴晓风走到沙发跟前,拣了个靠边上些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来。苏南青也跟着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中间相隔一个人的空间。在苏南青刚刚坐稳的刹那,吴晓风的双眼一亮,“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我知道了,可能是刘教授搞的鬼!”
“刘教授?”苏南青惊讶地侧过头来,出神地望着吴晓风,静静地等他说出下文。等吴晓风说完了,苏南青沉吟一下,对吴晓风的猜测表示了同意:“照你这样说来,应该很有可能。你给我描叙一下刘信坤这个人,你对他了解多少?”
吴晓风皱起了眉头,左臂肘部靠在沙发臂上,托住了半边脸颊,然后缓缓地说:“他比较内向,安静,不大喜欢交际,据说对学生很客气,做事认真负责,但偶尔喜欢发发牢骚,有点儿愤青。”
“那肯定是他举报了你导师。你导师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苏南青稍稍停顿了一下,换上了一种比较严肃却不无责备的口吻问道:“你是不是帮你的导师做过账?我曾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说你参与其中了。”
吴晓风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黯淡了下去,叹了一口气,懊恼地说:“做过。我一时糊涂,当时觉得他对我又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大家不都在做这种事吗?他们没事,我怎么知道杨安平会出问题。”
“唉——糊涂哇!你可真叫我怎么说你才好!”苏南青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倍感惋惜却又无可奈何地说:“你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是非观念差,原则性不够强,你看看——”他的剑眉紧锁,想要狠狠地责骂吴晓风一顿,但最终张了张嘴却又忍住了,再次无比惋惜地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吴晓风的眼神竟然带着怜悯之情。
苏南青的这种神态落在了吴晓风眼底,他立时意识到了他的处境将会大大地不妙。他开始感到惶恐不安起来了,想要问点什么,但没有问出口,苏南青已经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说:“好了好了,你也别想得太多,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安慰性的话语,吴晓风并不需要。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我是不是会判刑?”苏南青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说:“这个要看他们的态度了,打击这种事情的决心了。”他这话等于没有说什么。吴晓风追问道:“万一判刑,我将会判多久?”
苏南青凝视了他小片刻,摇了摇头,把握十足地说:“不会久,肯定不会久,你是学生,我们学校一定会尽力斡旋的。所以呢,你真的不要胡思乱想了,把事情弄砸了。你要相信学校对学生的保护力度。”
吴晓风抿紧了嘴唇,沉默不语。他不打算再问了,他心知他已经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苏南青变了,和以前不一样,在他面前也开始打官腔了,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他感到很生气。但又无可奈何,他站了起来,转身走到门口,然后又停了下来,愤怒地说:“我这辈子,最后悔填报了南和大学!”
目送吴晓风离去的时候,苏南青心底涌出了淡淡的愧疚感。吴晓风落到这种境地,南和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以说整个社会都有责任。他想。正在高校中如火如荼地展开的审计风暴其实正是他和其他高校领导联名要求发起的。不过,让吴晓风牵扯到里面去,却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喃喃地自言自语起来:“孩子啊,希望你今后长个心眼,这就是社会。一不小心,便会踩进一个陷阱之中,让你爬也爬不起来。”
苏南青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关紧了房门,然后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他小声地说:“你们把他带走吧,但不要穿警服动粗,更不要惊动他的同学。对他的态度一定要好,要客气,不要激怒他。”他的声音虽然小,语气也不错,但在话语间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命令式味道。他关好了手机,叹了口气,然后自顾自地说:“我已经尽力来帮你了。希望你不要恨我!”
契子3
而吴晓风离开了苏南青的办公室后,他失魂落魄地在校园地胡乱走了几分钟。燥热的天气、刺眼的太阳使他的大脑一直处在混沌中。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他们学院的办公室。他在学院办公室门口踌躇了一下,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刘信坤的办公室就在杨安平的对面,他随便看了一眼便见到了正伏案看资料的刘信坤。吴晓风阴沉着脸,大步走进了刘信坤所在的办公室,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低声责骂起来:“刘信坤,你做的好事!”他轻微的嗓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
刘信坤抬起头来了,看了看吴晓风,消瘦的脸颊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却没有任何的惊讶,他早已猜到了吴晓风会来找他。他迅速地掩好了文件夹,站了起来,拍了拍吴晓风的肩膀,小声地商量道:“我们去外面说,可以吗?”
吴晓风环视了一下周围注意他们的老师们,他们的眼神似乎都在说:“看啊,就是他出卖他的导师!”他难受地转回了头,怒气冲冲地看了一眼刘信坤,然后一言不发地率先走了出去。
他们想找个安静些没有人的地方,但在一时半刻间没有达到目的。吴晓风看起来烦躁不安,刘信坤担心他会大吵大闹,耐心地解释说:“晓风,你听我说,我不是想陷害你,而是想帮你。”
吴晓风冷笑了一声,握紧了双拳,情绪激动地说:“你帮我帮得倒好,你把我的前程全毁了!你说说看,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看你是想给自己捞个好位置!不过,我告诉你,就凭你的资历想在南和大学混得开,你做梦吧你!一个垃圾大学的博士!”
其实,等这番话说出了口,连吴晓风自己都惊呆了。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口不择言地辱骂对方。然而,他一想到他的前程,辛辛苦苦熬了两年,即将准备申请A国大学的时候,却发生了这档子事,前程不明不白地就此被断送了,他又怎能不愤怒得失去了以往的风度。
而刘信坤听了吴晓风的一席话,白净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忍不住辩解道:“晓风,你错了。既然你也知道这个副院长的位置轮不到我,那我为什么要去举报老杨?为什么还要冒用你的姓名?还不是为了你吗?可以让你将功折罪!我告诉你吧,就算我不去举报,我们学院肯定还有别人去举报的!你能保证老杨平时没有得罪人?”
吴晓风冷静了下来,想了想,他觉得刘信坤说得没错。杨安平的位置虽然不大起眼,只是一名主管实验室的副院长,但每年手上却有好几千万的实验室经费可供他支使,这样的肥差谁不眼红啊。
刘信坤见他沉吟不语,知道方才的话多少起了点作用,他拉了吴晓风一把,在过客的指指点点中,来到了一条比较僻静的校道上,然后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你以为老杨以前对你那样好是没有原因的吗?他实际上在想方设法跟苏南青校长套关系,甚至不惜拉你下水。”
“这关苏校长什么事情?”吴晓风清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思路,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疑问。
“你恐怕不知道吧?”刘信坤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了,方才压低了声音解释说:“其实,这次的高校审计风暴,苏校长是主要负责人之一。估计老杨很早以前便闻到了这个风向,想攀附上苏校长,但苏校长这人两袖清风,他只好转了个圈子来拉你下水了。”
吴晓风再次陷入了沉默。实际上,杨安平高估了他和苏校长之间的交情。高估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吴晓风本人。以往,吴晓风有意无意间喜欢在杨安平面前吹嘘他跟苏校长的关系如何融洽,好借以抬高他自己的身价,希望他日出国的时候杨安平可以行个方便,让他可以早些毕业。这才导致杨安平开始托他找苏校长办事。
而刚开始的时候,杨安平托付的事情全属于公事,苏校长并没有拒绝掉。这样一来,杨安平相信了吴晓风半假半真的吹嘘之言,决定下狠心利用他。因而,说到底,这麻烦还是吴晓风自找的。吴晓风意识到这点后,他开始沉默了。他喃喃自语地说道:“错误,总是我们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酿就的。”
刘信坤感触很深地重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其实,老杨并不是一个坏人,他只不过压力大了一些而已。我知道他刚来的时候,天海市的房价比较低,当时颇不以为意,没有买房子。后来,房价飘升,等他想出手时已经来不及了。像他这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车房样样俱全,时来日久,难免不会动心。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拿国家重点实验室的钱。”
然而,惶惶不安的吴晓风却没有听他继续说出的下文,他留意到了有四五位陌生从周围围了上来。他没有细想,这些人肯定是来抓捕他的人。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他的父母,他身在美国的女友,倘若被这些人抓住了,什么都完了。他定了定神,假装在倾听刘信坤的话,等四人的包围圈缩小时,他猛然瞅准了空子冲了出去。
那些人事先都有了苏南青的交待,他们不敢狠摔吴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