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着炉火,君无忌盘膝跌坐地上,魁梧的背影,叠映在火光里,漆黑的长发,云也似地披散开来,显示着无拘的野性。而“他”却是斯文的,斯文中却包容着不入凡俗的那种粗扩,对于当今人世,总像是有所拒抗。这便是他所独特具有的气质。
他却又是深奥的,世界上一切深奥的东西,都不易理解,深奥本身更具有哲理,故此它却又是美丽而引人遐思的。
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去观察他,春若水知道,只要一出声,哪怕是一点细小的转动声音,都能使他警觉。她便索性一动也不动了,保持着原有的静姿,运用着她灵活的一双眼睛,观察着这个堪称神秘的人。
方才梦境犹断。那是一个令人喜悦的梦,她梦见汉王高煦终究知难而退,父亲无恙而归,君无忌与自己共结连理,驰马天山……这时,她便是带着那一脉未了的喜悦之情,静静地默看着他。
夕阳已沉,天色正黯,不知不觉里像是又过了一天,明灭的火光摇晃着君无忌硕壮的背影,这一霎却是逼真的,逼真到只有“他”和“我”,多么宝贵值得珍惜的一刻。
她宁愿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让意识的遐想,来弥补现实的残缺。然而,当眼睛睁开的时候,人已来到了现实之中,除非一直是在睡梦里,便无能排除现实的左右。
壁火熊熊,其间更似烹煮着什么,食物的香气,早已充斥室内,一经入鼻,便自万难捱住腹内的饥饿,她却留恋着这一霎的遐想与宁静。君无忌却似有所觉察的转过脸来。
“啊,你原来已经醒了。”
春若水点了一下头,脸上带着微微的笑。
君无忌霍地站起,走过来,“来,让我瞧瞧。”说时便自揭动她身上的皮裘。春若水一时大感羞迫,心里一惊,一双手死死地抱着身上皮裘不让他掀开。
“你……干什么?”
君无忌怔了一怔,才自警觉,不禁一笑道:“我是说你的伤怎么样了,不让我看?”
春若水这才转过念来,伸手摸摸身上,原来穿的有衣裳,想想也是多余,就连这身衣裳,还是他给穿上去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其实这已是第二次了,前次为飞鼠所伤,昏迷之中,也是对方为自己医疗包扎,由此看来与他真是宿缘深厚,却又为何偏偏……
似羞略窘,她自个儿揭开了身上皮裘,那双眼睛,简直不敢与对方接触,径自转向一边,一颗心却是通通跳动得那么厉害。
想象中,一番脱衣解带,裸裎袒露在所难免,虽说对方为自己私心默许是惟一至爱之人,到底人前露体,实生平从未有过的羞窘之事,真恨不能自己再昏死一次,眼不见,心也不羞的好。心里胡乱地这么想着,一双眼睛越加不敢瞧上对方一眼。
但她却是猜错了。君无忌并没有脱下她身上那一袭薄薄的单衣,只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她经过包扎的伤处,说道:“很好,再有三天,就可以如意行动了!”随即为她重新盖好,退后坐下。
春若水这才敢缓缓转过脸来瞧着他,眸子里充满了感情,也就是这些小地方,对方这个人,一寸寸地占据了自己整个的心,等到发觉时,感情的阴影,却已蔚成苍苍巨树,这时刻除却了对方这个“冤家”,便再也容不得第二个人了。
看着他,她真有无限感慨,正由于自忖着欠他太多,无以为报,才想到了以身相许,无如平白无故地却又杀出了个汉王爷,这个人的出现,连带着种种原因,造成了“不得不如此”的现在趋势,正是“吹皱一池春水”.想想真是好无来由.令人无可奈何。
“你觉着怎么样,叮好些了?”
倒是这句话.使得她悚然一惊,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自己婚事,仿佛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有些神魂颠倒,较之从前,判若两人。
在君无忌一片纯情的目光里,她真有说不出的惭愧,一个女孩子为自己的婚事而神伤,已是难以告人,若是被迫表态,直吐非君莫属,更是万难启齿。然而,眼前无疑是最佳良机,病榻相对,再无外人,舍了这个机会,往后怕是再也没有了。
“这是你第二次救了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就什么也别说!”一面说,君无忌把一个棉垫,垫向石壁,轻轻扶她坐起来说:
“先吃些东西,有话等会再说。”
春若水笑着说了声:“好!”心里充满了好奇,值此飞岭绝壑,真不知道他还能弄什么给自己吃。
君无忌却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把一个小小方几置于榻前,摆上碗筷,却把火边早已煨好的两个瓦器取过来放好。
“都是些什么?”春若水眼睛瞟着他,心里直想笑,倒看不出他一个大男人,还会弄这些。到底是天真烂漫,经事不深,面对着衷心所喜欢的人,先时的悲伤情绪,一古脑儿地早已遁迹无影。
君无忌为她添了一碗饭,味道香啧啧的!
她却由不住自个儿揭开了另一个瓦罐的盖子,敢情是浓郁香馥的一只肥鸡,休说鸡汁浓郁,色作橙黄,其间两只山菇,饱喂浓汁,肥大如拳,新笋数截,吐味犹芬,皆为春若水素来喜食之物,只看上一眼,已不禁引人食欲大动。
“嗳呀呀,真是太好了!”春若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一时眉飞色舞:“你从哪里弄来的?”说时早已探箸瓮中,挟起了老大的一个山菇,忍不住张嘴就咬,红唇白齿,待将下咬的一霎,才似发觉不雅,一双剪水瞳子,羞赦地看向对方,欲羞还笑,出声亦娇,状似有所不依,模样儿平添无限娇憨。
君无忌一笑站起,径自向外踱出。冉回来时,几面已收拾干净,她却已吃饱了。
“只别看着人家吃,谁又叫你走了呢!”春若水略似羞涩地说:“真好吃极了,你还没告诉我这只鸡是哪里来的?我给你留了一多半,快趁热吃了吧!”
君无忌摇头说:“我已数日不食,这是我辟谷术第二个阶段,每天只吞坑瀣、饮朝露少许,这便足够了!”
春若水惊讶地打量着他,点点头说:“原来你的功力已到了这个境界,怪不得轻功这么好呢,你刚才说已经达到了第二个阶段,以后呢!”
“第三个阶段是不容易达到的!”君无忌微笑着说:“那是最高的境界,到了那个阶段,可以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只飨六气就够了!”微微一笑,他摇头说:“我是没有资格求到那个境界的,只有了无牵挂,全身遁出人间出世的隐士,才能达到,我却望尘不及,因为我凡俗牵挂事情太多,今生也就不作此想了!”
春若水无限向往地聆听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好奇,欲言又止。
君无忌说:“每一个人的一生,早经命定,任何事都强求不来的,求仙求道更是如此,那需要非常的造化和缘分,也太神奥了,不是你我这样的人所能完全理解的,我个人追求的只是道家的精神,灵性,这一次辟谷术,也只是在体验我生命里最大的潜能,考验我气功的运用效果,并不是借此作出世,妄图霞举飞升之想,毕竟那些是超越这个世界以外的事情,人是不能够看穿的,看穿了也就不是人了。”
春若水一笑道:“说得太好了。你可知道,在我眼睛里,你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呢!”
“为什么?”君无忌说:“是因为我怪异的行径?”微微一笑,他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我实在是一个普通的人,虽然我曾经试想着去做一个超人,但是基本上,我毕竟仍然还是一个寻常的人,一个寻常人所具有的感情,我都有,甚至于我背上的包袱,远比他们还要沉重得多。”
忽然他想起来道:“你该吃药了!”
“吃药?”
“要不是这个药,你不会好得这么快!”说时他已拿起了一个小小玉瓶,自其内倒出了仅有的两粒药丸:“只有两粒了!”
春若水接过来看看,只是黄豆大小的绿色药丸,不觉其异,就着水吞了下去。
君无忌点头道:“这两粒药,能使你复元如初,最多三天,你就可行动自如。”
“什么药这么灵,是你自己做的?”
“不!”君无忌说:“它来自武林中一个最神秘的地方——摇光殿,这药是摇光殿殿主李无心亲手调制,功能补精益气,真有起死回生之效,我自己也曾拜受其益,只剩下四粒,正好给你服用,也算是功德圆满。”
春若水呆了一呆,讷讷地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位沈姑娘送给你的?”
君无忌点点头,颇似意外地道:“你怎么知道?”
春若水看着他,微微笑道:“人家一番好心,拿来送你,你却转送了我,岂不辜负了别人的美意?”
君无忌摇摇头,颇似不能尽言地苦笑了一下。
春若水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见状不免怅惘,“你怎么不说话?”
君无忌摇摇头说:“对于她,我比你知道的也多不了多少,她是一个神秘的人,你休看她今日赠药情重,谁又会知道,也许有一天,正是她把锋利的剑,插进我的心里。”
春若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登时呆住了,“你……说什么?”
“这只是我的猜想罢了!”君无忌颇似遗憾地道:“你既然认识她,当然也知道,这位姑娘有一身极不寻常的武功,如果有一天,她决心与我为敌,我是否能是她的敌手,可就难说得很。不瞒你说,这一次我迁居这里,就是意在避她,她是一个用心精密,而又极聪明的人,如果她真的要找到我,我终将无所遁形。”
春若水迷惘地道:“这又为了什么?为什么她要与你为敌?”
“那是因为她来自摇光殿,在执行摇光殿所交付给她的任务。”
春若水更迷惑了,“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你曾经与摇光殿结有仇恨?”
“很可能正是如此!”
说来可笑,即以当初在流花酒坊,插手多管了那件闲事,迫使摇光殿使者——那个绿衣姑娘知难而退。左不过就是这么芝麻点大的一点小事,只是在重视声望,惟我独尊的一些武林人物眼睛里看来,便被认为是势不两立的奇耻大辱。
苗人俊便曾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他,要他特别小心,现在经过自己的小心观察,简直已是不容置疑,毫无疑问这个沈瑶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