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场意外中,没了。”林商摇摇头,将手中的香烟仍在脚下,用平底靴碾灭,“陈在瑜那个时候真狠,他就不怕闹出人命来,现在好像在嗑药了……”
叶琢终于知道,为什么唐苏瑾胸口大片烧伤的疤痕,如果过了两年还是那样惊心,那么当初,怎么会……
他的手指抖得痉挛,身体好像从里到外掏空了一样,如果,真的是这样,唐苏瑾忍受着多大的煎熬才会笑的那样开怀。
他记起,唐苏瑾骂过他“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确实是这样,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想着两个人的坦诚,等着她告诉他。只是这些事情,想让她亲口说出来,简直就是扒皮一样的酷刑,她说:“如果到了明年清明,我就带你去东郊墓园,告诉你。”可是,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么?东郊墓园,那里睡着她的妈妈吧……
叶琢忽然想起,问道:“那不是陈在瑜的孩子?”
“幼稚,虎毒还不食子,那怎么会是陈在瑜的孩子,唐苏瑾就没有喜欢过陈在瑜,真让人恶心……哦,我忘了告诉你,唐苏瑾在唐谦和你妹妹结婚之后,就搬了出来,过了两年,我都以为她好了,她却说忽然想要出去散心……”
唐苏瑾看着沿着山路的火车车轨,听见远处轰隆隆的火车驶近的声音,只要她向前走一步,就完了,就跟那个大海的孩子一样,去见她妈妈了。
死亡逼近的时候,其实人心是异常坚硬的,虽然不停地颤抖,但是即使是摔在地面上,碎成玻璃渣子,也不会轻易变软。
然后,她真的往前走了一步,凌厉的风卷着山中的阴湿气,化身成一根根带着吸盘的藤蔓,想要将这个女孩子拉进来。
风声带动空气狂妄的大笑,笑生命的卑微,笑人类的渺小,笑她的懦弱。
“嘭”的一声。
火车呼啸而过,轰隆隆带动地面都颤动着,这是一辆运送货物的火车,整个车厢像是一整块铁皮,没有一扇窗户。
“那来了火车,你没有看见吗?!”略带愠怒的声音。
唐苏瑾睁开眼,原来是一个男人,这人眼睛很亮,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戴着一顶草帽,好像是这个县城当地人。
唐苏瑾冷冷开口,“我想要寻死,你没有看见吗?”
那人说什么唐苏瑾已经听不清楚了,她沿着嶙峋的石头山路,向自己下榻的小旅馆走去。
死亡临近的那一瞬,她忽然不想死了,她甚至惊慌地瞪大眼睛看着几十米远的火车车头,好像只用眼睛就可以让火车定住。她终于感受到了母亲临死前的绝望,被火车碾轧或许要比货车碾轧更为迅速吧,或许她还没有感受到切肤的疼痛就已经死去了。
其实,选择卧轨是最脏的一种死亡方式。
【周执宿】
周菲菲找到了工作,分到了一套公寓,自己过的很好,但是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好是哪一种好。
所以说,我有充足的时间,来整理一下自己。
这个现在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人。
我走到沿山路的那一段铁轨道上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从背后看不清那人的脸庞,不过从轮廓线来看,很是漂亮。
原谅我,我这个文盲,我不知道除了漂亮之外的词语。
其实,在距离还有三十米的时候,我心里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法,让飞驰而来的火车,将自己生猛地撞出去,会不会直接撞上天堂?
可是,离近了我才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当火车转动着车轮飞速前进,只会将你卷进车轮里,经过无数次的碾轧,碎成肉泥。
那个女人明显是吓傻了,可能是我不忍心看到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在车轮的碾轧下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我侧身跑过去借助惯性扑到了铁轨的另一侧。
“那来了火车,你没有看见吗?!”
我听见自己用愠怒的声音问道。
没错,我想要这个女人感谢我,因为我救了她,虽然我也是抱着如果救不了顺便就死的态度。
她扭过来,脸上明显带着还带着稚气,只不过那双漆黑漆黑好像老家煤窑的煤块,是跟她面庞不符的冰封。
她冷冷开口,“我想要寻死,你没有看见吗?”
她跟周菲菲一样说话不留情面,一样的不知好歹。
她转身就向山下走去,我没有拦住她,因为我知道会再次看见她,那里只有一间供游人休息的小旅馆。
但是我不知道,再次看见她,会是在小旅馆晦暗的房间里,那雪白的床单上。
我记不清楚那一些细节了,比如说进入她身体时候她哭的撕心裂肺,吻着她双乳时候带来的快感,以及她咬破我舌尖时候口中弥漫的血腥,因为那一天晚上,我喝了酒,酒中下了药。
她反抗,激烈的反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挣扎的女人,即使是那个为了钱跟别人走的女人,我的前女友。
我完全被药物控制住了,其实我应该能够抵挡的了的,如果现在冲进一边的浴室,打开冷水管冲一个小时,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但是我忽然很想要发泄,将其他人的唾弃,全部都发泄出去,要不然我会死。
男人的力量,始终大于女人,而且是无限大于,我将她制服了,看她的身体屈服在我醉酒的身体下,好像看着离开我的那个女人。
其实,周菲菲的话有时候没有错,但是这一次,错了,当我醒过来,看见床单上那一抹刺眼的红,我几乎怕的痉挛起来,双手不住地发抖,拉起那被踢在床下揉的皱巴巴的被子帮这个女人盖上,耳边忽然就听见“懦弱的奴才”这样的话。
周菲菲不知道,我身上肩负着责任与别人给的人情,他因为谁变成了奴才。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足无措,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最没有分量的三个字。
她那一双黝黑的眼睛,好像通向煤窑的隧道,空洞,冬季还冷冷地漏着风,忽然,亮起来的探照灯,让我无处遁形。
有这么一瞬间,我认为,唯有一死才能够赎罪,上天,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在下一秒,小旅馆忽然震动了一下,天地陡然一片黑暗,我听见巨大的石头撞击着房梁发出的类似于咳喘病人咳嗽的声音。
…………………………
“是地震?”叶琢惊讶的无以复加,瞳孔蓦然睁大,原本就极黑极亮的黑眼球放大到原来的两倍。
“苏瑾运气好的不像话,没有赶上汶川大地震,”林商摆摆手,“那是泥石流,在秋季多雨的季节里,那里雨水多山多,泥石流什么也是常见的事儿。后来,这个强暴犯,救下了苏瑾,他却死了。苏瑾在病房里躺了一个月,我去看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欠了两条人命。”
叶琢必须找一件东西来稳住自己,紧紧倚靠着一个椅子,已经完全无法支撑他的重量了。他需要吸一支烟,当他哆哆嗦嗦地扣着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燃的时候,林商纤细的手指伸过来,帮他点燃了唇边的烟。
“因祸得福,唐苏瑾活下来了,那个男人死了……那个孩子,是两个月之后发现的,她犹豫了很长时间,究竟要不要打掉它,可是最终她决定生下它,用这个孩子来偿还人情,多傻,”林商叹了一口气,“唐苏瑾这个人,最怕欠的就是钱以外的人情,那是最难还的,但是她跟一个死人叫什么真,死也是那个强暴犯活该,我真不明白……”
叶琢明白。
这种心态,就像他和她,最初的时候努力地划清界限一样,唐苏瑾一向把自己人和别人分的很清楚,叶琢也一直庆幸,他被归在“自己人”这个范畴里面。
“你什么时候回去?”叶琢问。
林商愣了愣,“再等等吧。”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直接找我。”叶琢站起身。
“自顾不暇了吧,你和唐苏瑾可真像,有时候都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观世音,”林商靠上身后的椅背,笑了一声,“收起你那一副悲天悯人的态度,我林商不需要。”
叶琢在拉萨的一家旅馆住了一夜,整夜无眠,只要是睁开眼,就是唐苏瑾苍白的脸染血的唇。
他给唐苏瑾打过电话,已经拒接,他本来想要找一个电话亭打过去的,但是想了想,即使接通了又能说些什么呢?
是“原谅我”“我知道了”还是“我舍不得你”?
叶琢编辑一条短信,反反复复地删除了几次,最后按下发送键的同时按下了取消键,他想了很久,将短信上的字一个个删除,然后空白发了过去。
她也许看不到,也许看到了也会删。
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回到堇城,已经是两天后。
而这个城市,除了叶琢身体上和心尖上留过了痕迹,其余的,好像曾经没有那个女人存在过的痕迹一样,消失。
疯了,为什么她想要消失就消失呢?
叶琢动用了所有能够找到的关系,甚至惊动了荣老爷子,就是为了找一个名叫唐苏瑾的女人。
有一次,叶琢在代表荣氏和军队上的高层领导进行的直播会议中途,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只是低头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说了一声抱歉,直接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他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有关于唐苏瑾的信息。
“在哪儿?!”叶琢恨不得把车当飞机开,已经挂到了最高档。
是远郊的一个森林公园,叶琢手下的人说,跟照片上一模一样的。
那张照片,是叶琢用手机照的,唐苏瑾黑色的学士服,戴着黑色的学士帽,站在A大校园里面的一株粗壮海棠树前面,发梢上都是花团锦簇,缀缀团粉的海棠花,细碎的阳光沿着她的下颌线,珠光闪润。
那个时候,叶琢都顿下了手指的动作,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面那定格的美丽,怦然心动。直到唐苏瑾踮着脚尖从他身后绕过来,反手将学士帽扣在他头上,“好了没呀?!”
车轮剧烈摩擦地面,叶琢由于惯性胸口被安全带扯得有点疼。他匆忙地冲下车,向着森林公园里面奔去。
他的手下急忙跟在后面,看着前面狼狈而匆忙地只穿了一只袖子的领头上司,惊讶地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没有。
绕过一颗颗百年的老树,哪里有那个日夜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