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出声,“你如果再这样盯着我看,不光你会哭,我也是会哭的。”
这句话猛然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感觉颊边微凉,随便用袖口一抹,眼光低垂落在他手背上的血管上,食指一推,快而准地扎针,然后片刻不留地离去。
***
在医院的医生护士眼中,方舒妍这个刚来不久的小护士就是冷美人的代名词,因为她的超凡脱俗简直超出了她年龄范围。
但是新奇的是,方舒妍无论在何时看到37床的那个年轻男子,眸中都会瞬间迸发出一朵火花,疑似欢喜。
护士长逮着一个值夜班的时候,八卦兴趣大起,“舒妍,你对37床的荣彦南有什么感觉?”
方舒妍正支着手腕在桌边小憩,听了这么一句话腕子陡然一松,下颌险些撞上隔架的花瓶,方才笑道:“很好啊。”
护士长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对于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好好小姐,喜欢就大胆地去爱啊,不要瞻前顾后的,舒妍你看起来简直要比我这个已婚妈妈还要沧桑了,趁着年轻,多折腾,免得没得精力了后悔。”
护士长心知方舒妍这样淡然的性子,也就说说罢,青春,好像与她绝缘。
只不过,她的青春,似乎自他而始。
***
方舒妍值夜班,清晨交接班的时候需要再查一次房。
经过荣彦南病房的时候,她刻意放缓了脚步,透过半开的窗子不经意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他竟然也在向外面看,那一双黑眸就像是暗夜里点燃的一簇火焰,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荣彦南已经直起身子,“忙吗?我想要出去走走。”
方舒妍心里没来由地一动,但是她脱口而出的话却成了:“忙,我还要查房。”
荣彦南已经趿拉上拖鞋,好似两人十分熟悉一般自觉地说:“一起吧。”
其实早晨的查房向来都是例行公事,对于夜半的医生护士来讲,也不过就是走一个过场。
荣彦南走在方舒妍左手侧,挡住了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的熙光。
“你是一直生活在这里么?”荣彦南忽然问。
方舒妍瞬间惊异,随即答道:“是。”
荣彦南转过来脸来,认真地看着她的面庞,幽深的目光将她的如花美妍细细雕琢着,似是端详似是思考,“可是,我真的好像在其他地方见过你……”
“是么?”方舒妍挑长了尾音,眼角瞄到他唇边那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语气平平,“我可不记得了。”
这条路,走了这么长。
方舒妍清清楚楚地记得,站在这一条路的分叉口,她要前进,他要转弯。
只不过,在转弯之际,从窗子漏进来的一席凉风,吹开了她耳边的半抹鬓发,她看见他眉间一紧,执意要将病号服外肩上披着的黑色风衣给她披上。
“你……”
荣彦南的手腕在方舒妍肩上使了一个巧劲,“明天我出院之前还我。”
她惊讶地无以复加,他就在这样的瞠目中,踩着光洁地面上的倒影,瘦削的肩似是撑起了晨曦稀薄的光线。
在她脱下护士服的时候,眼光扫在洁白护士服后面一抹鲜妍红色,脸上蓦然一红,手指抚在那毛呢料子上,心里那一块柔软被重重撞击了一下。
***
方舒妍没有妈妈,从她记事起,亲人这样的字眼里,便只有爸爸这样一个人。
从幼儿园到上小学,爸爸认真地教她如何能够将满头的秀发扎的不松不紧,一字一句地教她怎样自我介绍才能够让老师第一眼就记得你,手把手地教她掌控车把骑自行车。
甚至,在十二岁她初潮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去超市里面挑选卫生棉,用温火熬上十几分钟加上姜汁的红糖水。
上初二的时候,在自习课上,她拿到一本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青春文学杂志,随便翻开一页,蓦地乍进眼中的,是这么一句话——“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随后她被来班里巡视的班主任老师抓了个正着,人赃俱获。
事后,爸爸颇为无奈地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眼,捏了一把她尚且带着婴儿肥的面颊,“妍妍,女孩子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要坚强。”那个时候,小小的她截过爸爸的话头,倔强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要坚强啊……”
方舒妍从卫生间走出来,歪着头看了一眼整齐叠在椅子上的黑色风衣,郑重其事地对自己道。
***
他的黑色风衣是护士长代还的,方舒妍那一天调休,没有去上班。
那一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整天,方舒妍抱着热水杯裹在被子里,听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
突然,极突兀的敲门上冲过门板闯了进来。
方舒妍慌忙跳下床,忙不迭地应声。
还未及门完全打开,一阵扑鼻的酒气就传了进来,方舒妍神经一凛用脊背将门撞上,咔嚓一声,上锁。
她听见外面嘭当一声,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竟然看见是他。
她赶忙将门打开,扶起跌撞在楼梯上的他,两只手在他酡红的双颊上拍打两下,“荣彦南,你醒醒……”
方舒妍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荣彦南拖进了屋内,可是转身来不及去倒杯水,他便朝地面上栽倒下去,呕了一声直接将满口的秽物吐在了她的睡裙上。
荣彦南其实已经清明了许多,眼角含着一抹醉酒的微红,看见她眉心微蹙,仿若有些嫌弃地晃了一眼沾上污渍的裙装。
果真啊,女人都是一种表面的动物。
他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女人为了他手中的世间绝无仅有的钻戒趋之若鹜,但是在得知这戒指上光亮的钻石其实只是一颗伪劣的水晶之后,留下一声响亮的嗤鼻之声,嚣张而去。
宁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后笑。
名利场,浮华若梦。
他有些心灰意颓,索性瘫软了身子往沙发上倒去,可是下一秒,他感到唇角有一寸微凉的肌肤擦过,他霍然开目,见她丝毫没有芥蒂地用手背抹去他唇角的秽物。
那一夜,借着酒力,他吻了她。
仓皇而狼狈。
清晨醒来,她睡在枕侧,发丝横斜,面容妖娆,他看见床单上一抹胭脂色,触目惊心。
他俯身将她吻醒,笑着呵她痒。
她揉一揉惺忪水眸,“公子何人?”
他莫名一笑,“小生倾慕小姐许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敢问小姐府上何处,小生也好登门提亲。”
她歪了歪头,“北约大道108号方氏。”
也怪他初来此地,对地名不甚熟悉。
之后三年,他方才找到她口中的北约大道108号,哪里是一户人家,不过是一片荒芜的墓地。
***
平日里,她顶喜欢带着他去医院附近的森林公园去转转,让那一片郁郁葱葱,好似雕刻的时光都交叠着倒映在他们的身上。
森林公园旁,有一个古玩市场,遍地都是小贩口中的明清遗物,说的天花乱坠。
她挑中了一对坠子,翡翠色,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
她献宝一样将一只耳坠递在他手中,他含笑为她戴上,果真美人如玉。
待她腾出手去拿铺了一层红绸桌案上的另一只耳坠,无意间碰上一双葱葱玉手,正轻巧地把玩着另外一只坠子,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来冲她挑衅地一笑,扬手道:“老板,这对坠子我要了。”
她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身边他僵硬在唇角的笑以及眼睛中透出锋利的光,这个手执耳坠的女子脸上露出颇为得意的表情。
他们认识。
方舒妍原本就是那种闲云流水的款款心性,便抬手将右耳的坠子取下,轻巧地重新放回桌上,“我不喜欢了,我不要了。”
***
直到有一天傍晚,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方舒妍下班回家,刚刚从住院部的电梯走下,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廊柱前的一个女子,定定地站在那里,似就是在等她。
方舒妍走近了,看见摇曳在这个貌美女子耳边那对翡翠的坠子,格外好看。
原来,好的东西不止适合她一个人。
“我是乔怡双。”面前的女子伸出手来,如斯做自我介绍。
方舒妍瞧乔怡双浓妆淡抹的精致面容,脸上浮起一丝虚渺而客套的笑,微微颔首,便准备绕过她。
“我是乔怡双,彦南的妻子。”
她终于顿住了脚步,好像转过一个圆滑舞步,依旧笑意嫣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过的,她不喜欢了,她不要了。
***
流金是一家有名的酒吧,店主是方舒妍小叔家的女儿方飒飒,只比方舒妍小两个月。
“姐,怎么今天想起来我这里了。”方飒飒靠在吧台后面,正在一本正经地跟调酒师学调制鸡尾酒。
方舒妍眸中映出鸡尾酒的五光十色,“飒飒,帮我躲起来吧。”
方飒飒吃了一惊,赶忙凑上去,“姐,难不成你在医院草菅人命?不会啊,你一个小护士,哪里也轮不到你。”
方舒妍端起一杯香槟色的酒,微微抿了一小口,“我怀孕了。”
“……怀孕了你还喝酒?!”
她眼光潋滟地漾了一下,任由方飒飒将酒杯从自己手中抢走,微微一笑。
***
荣彦南应了父亲的要求,回了堇城一趟,等到再回来,却已经完全不见了方舒妍的身影。
原本租赁的公寓房被房东租让,已经有了新房客。
恰在这个时候,乔怡双派人交给他一个快递包裹,里面是一张房卡。
深夜,他用这张房卡打开了酒店房间的门,闻到了一股甜的发腻的香味,房间中间那一盏橘色的落地灯照的他醉眼发晕。
乔怡双赤脚站在落地灯的余晕中,“你来了。”
他笔挺地站着,“她呢?”
矜持而高傲的乔怡双忽然就红了双眼,“我是你的妻子,你凭什么能够在我面前提到别的女人!”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乔怡双忽然奔过来,双臂牢牢地困住了他的腰,“我错了,我不该设计你醉酒让记者们过去,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他用指尖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冷冽,“离我远一些,也离她远一些。”
两年前那个慌乱而狼狈的夜,镁光灯闪烁下的宾馆套房,他从骨缝里感到彻骨的冷,在市政任要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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