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季云说的煞有其事的,像是有备而来:“那天问过你名字后,专门找了几个行内朋友去问过了,说你有一幅画,确实在市场炒到六十四万的高价。这个在国内国外都很震惊。因为像你这样的年纪,一幅画不该有这么高的价钱。”
她一幅画能卖到这么多钱?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行,她得把作品收回来。
“是不是弄错了?”杜宇听到都不免着急,毕竟蔓蔓的作品,来京城后都是由他经手代她卖出去的。如果他帮她卖出去的作品远远低于现在市场的炒价,他是要负起一定责任的,说明当初为她讲的价钱太低了。这不是紧张钱的问题,是关系到蔓蔓作品名声的问题。
季云见他们两个居然都未曾听说这事,感到蹊跷,说:“她是不是有一幅画作,叫做‘采桑陌上沧’。”
“这个——”杜宇仔细回忆,好像自己的确没有经手过这样一副作品,因为这个作品的名字很特别,理应有特别的印象。
众人把疑问的目光望向蔓蔓。
蔓蔓的月儿眉微蹙,是受惊了在回想的样子,最终吐出:“是三年前画的,当时我是在一家公司工作,因跳槽去初夏的公司,离职时公司不让带走,但我记得那家公司本来并不欣赏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季云和众人皆露出比她更讶异的口气。
“我觉得我这幅画的价值,不应该有六十几万这么高。”蔓蔓吐的诚恳,明白。
季云他们,无法再用“过度谦虚”来形容她此刻的反应。
君爷冷峭的嘴角一抿,似笑非笑:
他妹妹这不叫老实,而是叫知道轻重,看的透彻。
一幅画被人炒的虚高,其中的商业玄机,可见一斑。然而为什么有人偏要单独把她这幅画炒高了价钱,有待考证。
“你其实不该这样想的。”季云脸上一抹认认真真的表情像是给她考虑,说,“不管那些人为什么炒高你这幅画的价格,但你的名声是大了,再卖作品,都不会低钱。”
“那是你不知道我这幅画画的是什么。”蔓蔓对此并不赞同,“我这幅画画的是采桑,论题材,论立意,都一般。更何况,三年前的我,涉世未深,与三年后现在的我,无论在思想上或是技术上,都是不能相比的。”
一个画家,尤其是一个国画家,神韵特别重要,这出于画家落笔对人间万事万物的反思。
季云听到她都说到这个点上了,与身旁的刘老板面面相觑。
刘老板,倒是亲眼有看过她这幅画的,所以说起话来比语气季云有力一些,道:“有个教授评价你这画好在,介于东西之间,是东西文化的融合,在国画中,尤其是年轻作家中,实属少见。”
东西文化?
蔓蔓蓦地想了起来:自己当初因为好玩,尝试在国画中加入了一点不伦不类的西方油画因素。
莫非,自己真的是运气太好?
这样都能被人看中了?
“哪个教授?”
“楼向晴。”
刘老板说的这个名字,杜宇是听过的,叹:“这楼教授挺奇怪的嘛。”
“师哥,你认得?”蔓蔓问。
“这女人虽然退休了,但自己办了个画室,还有一间公司,专门操手那些二流作家的作品,赚取其中的高额利润。”杜宇道,“因为你们都知道的,一个二流作家的作品,不一定全是二流的,如果其中有一两幅被炒高了价格不是不可能的,而这里面经手公司赚取的利润,绝对远高于已被高价定位的大师作品。”
艺术界里,作品价高价低,本来靠的,就是一些所谓专家的口碑。
这点道理大家都懂,问题在于杜宇怎么说楼向晴奇怪。
杜宇继续说:“我们刚来京城混时,门路不多,我有想过向已经占有市场份额的中介公司先尝试合作,毕竟这些公司一般都是大画家自己办的,有自己的门路,容易帮我们的画家炒口碑。我记得我送过的一批画到这个教授的公司,结果人家一看,都否决了,包括蔓蔓你的画。”
事到如今,听到自己的画曾被专家拒绝,蔓蔓心态已是平衡。想当初,她在家乡,不是照样全军覆没,别说专家不欣赏,就是她家里人都可以把她踩得低低的。
现在然而如此的鲜明对比,楼向晴对她画作前后迥然不同的态度,蔓蔓他们最少能感受到的是:这个女人极不简单。
就是季云,都不再是天真地以为这个女人炒高蔓蔓作品的价格,是为了蔓蔓着想。
首先蔓蔓的这幅画纵使被楼向晴卖到了六十几万,画的版权早已属于楼向晴的,蔓蔓在这其中得不到半分毛利,楼向晴压根不是在为蔓蔓卖画。
其次,楼向晴既然现在可以炒高蔓蔓的旧作,说明她可以为了把眼前这幅画卖得更高价格,来贬低蔓蔓现在的画作,让蔓蔓今后的画在市场上的价格更低。
事实上,楼向晴应该也是这么做了,不然不会把蔓蔓的画作炒到了六十几万这么高。
“这种黑心人在行内并不少见。”杜宇摇摇头,“只是不小心被我们遇到了。”
就是因为画家的命运靠运气的因素太多了,蔓蔓能感同深受历代画家说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与磨难,比如举世闻名的梵高,死后画作才能得到尊重,蔓蔓这才立定决心转行。
因为这个转行的念头,她被无数人说过,包括自己的家人并不理解。但到了今天,她益发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梦想可以存在,可她不能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抛弃自己的家人,让自己的家人陪自己承受物质上的苦难。肚子要先填饱,衣服先要穿暖,再谈梦想,并不迟。
人一生在这世上求得什么,有人求死后伟大的名声,蔓蔓却认为都是虚的。她的求很简单,只要她身边的人都健健康康,穿得暖暖,吃得饱饱,有房子住有电视看,有钱攥在手心里,看病不愁钱。
君爷在他们这一串辩论中,只是静静地听,纹丝不动的脸,极少能看出底下究竟是什么情绪。
季云指节分明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好比是一个音乐家在敲击琴键,充满了思考与艺术家内敛的气质,继而是对蔓蔓说:“其实我到了这里来,还有另一个目的,是来谈合作的。”
蔓蔓和杜宇以为,是刘老板愿意把宫廷奶酪的秘方带到他们这里来了,都欣然地说:“只要有合作意向,利益怎么分配不是问题。”
季云俊逸的脸僵了下,慢吞吞地纠正他们:“刘老板的合作他自己和你们谈,我谈的是我本人想与你们合作的意向。”
在他身旁的刘老板呵呵大笑:“我的秘方不卖的,当然,如果你们想合作,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在你们这里设立一个小窗口,借借你们的福地,同时推广你我的品牌。”
杜宇忙说:“这个没有问题。”
为此被中间抢走了生意的季云,瞪了刘老板一眼。
蔓蔓和杜宇这才问他:“季大哥是什么说法?”
“是这样的。”季云指向墙上挂的画,“我来之前,就思摸过了,先看看你们这里的环境怎样。来到这里后,发现十分典雅,符合我们老祖宗的要素。你们既然能卖我们老祖宗的文化,我们老祖宗的文化不仅有画有字有手工,还有音乐。我想,我能不能推荐一些民族器乐家,到你们这里做一些表演呢。”
季云说这些话时,心里底气还是有些不足的,毕竟人家一开始,冲的是刘老板的手艺而不是他的。
如果蔓蔓他们并不欣赏。
坐在对面的蔓蔓和杜宇,露出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可捉摸。
这令他不禁起了一丝焦躁:“有哪里不妥吗?”
君爷看到他都毛急了起来,唇角一勾:他了解的季云少有这样被人吊胃口的时候,说明他妹妹有多厉害。
“这样的事情我们不是没有想过,可我们想的是,他们愿意吗?”杜宇与蔓蔓对望后,提出了难处。
不好意思,他们要求高,别看他们这里挂的都是年轻画家的作品,但是,要入选到这里拍卖,这些画作,必须有绝对的潜力,他们绝对不降低自己的格调。所以,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过像西餐厅,给客人在用餐时提供音乐上的一些享受。然而,有职业水平的民族器乐家可是容易找,他们没有这方面的人脉。即使找到了,人家愿意不愿意离开那种国家大剧院的大舞台,来到他们这些小饭馆做演出,才是个大问题。
“我是这么想的。”季云知道他们的疑虑后,脸上一松,露出了愉悦的欣赏的微笑,“一是有一些民族器乐家,并不如你们所想的那般会绝对不接受这种演出方式,比如一些学生,他们其实急需一些观众的肯定和舞台经验。二是这同样有益于我们中国传统文化在市井间的传播。在国家大剧院,每年为普通老百姓做的公益演出可是会少。只是现在的老百姓都日理万机的,也没有这个时间去剧院。你们的饭馆,是个填补空白的好地方。”
听他这个口吻,十足的老师和研究学者气派。
蔓蔓他们在接受之余,不由是又打量了他几番。
君爷望望表。
蔓蔓看到他这个动作,立马说:“你有事可以先走的,师哥能送我回去。”
季云听到这话,笑侃君爷:“瞧你妹妹对你多贴心。”
君爷唇角动动,牙齿间扯出一丝冷气:“是。”
杜宇打个寒战:君爷这明白是针对他,嫌他碍事。
季云看了他们几个一圈,对蔓蔓笑:“如果你师哥没空,我也可以送你回家。”
轮到蔓蔓打寒战了:这个腹黑班长说这话她发誓,绝对是存心的,故意的。
季云还真的是打了这个主意,说:“今晚我到你们家蹭饭吧。子业不是和你们住一个楼吗?你们那里如果没有空位,我去子业家。子业人好,总会收留我的。”
姚爷的人好名声好,在老同学里面都有口碑,瞧瞧和她这个阎罗王哥一比。
“你既然说子业比我好,怎么不送票给子业?”君爷绝对不满意在自己妹妹面前被人这么损,哪怕是和姚爷比。
“我本想给子业的,可子业说你有未婚妻,比他更需要一些。我们两个还打赌,打赌你是会把票送出去,还是会约你未婚妻。”
季云把这个曲故一道出来,君爷的脸更黑了。
黑的倒不是被他们贬低,而是本尊竟然被他们两个拿来打赌。可以说,正是有这个打赌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