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谨闻言心下一阵不快,连忙抱拳道:“在下还有事在身,又是修道之人,望姑娘恕罪。”他刚要踏出的步子又被云少康截住:“殷娘,看在我面上,就别难为恩公了。”
殷娘轻笑道:“不过是玩笑之语,公子怎就当真了?小檀,准备茶点,我们进屋细说。”
“公子要寻的人名姓几何?有无什么特征?”屋内坐定,殷娘开门见山问道。
“奉家师遗命,所寻之人名为方乘兴,善于吹奏萧曲,精于医术。”文谨答得规规矩矩。
殷娘不禁皱眉:“那你师父没告诉你这个人长什么模样,多大年岁,祖籍何方,操持何业?”
见文谨摇了摇头,殷娘叹道:“知之如此之少,要想于茫茫人海中找出这一人来,谈何容易?”
文谨默然,殷娘说的固然有理,可是恩师遗愿,那是拼了命也是要达成的。
云少康出来打圆场道:“那殷娘你先帮恩公留神打听着可好?人生在世,总是有过两三痕迹可循的。”
殷娘沉吟片刻,忽然展颜笑道:“我倒是另想起个去处,从孝则城往西行,在楚地有座停云山,山上……”
云少康忽然脸色微变:“殷娘……你说的该不会是……停云山上的商时春?”
“是啊,商时春,天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没有他们找不到的人。”殷娘眼波向文谨一转:“只是,要付出些代价罢了。”
“什么代价?”文谨追问道。
“在你到他们面前之前,谁都不知道。”殷娘拍拍云少康的肩,笑得风情万种:“少康,今天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喝几杯吧。”
“可是……”
“别可是,”葱白的指尖点上云少康的唇,云少康的神情也软了下来。
“文公子有兴致的话,可以一起来。全孝则城的酒,就数我这里最好。”
“我不姓文。”文谨对着俩人渐渐走远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
“哦,下次该叫,文谨道长!”殷娘的耳力竟是极好,猝不及防又调笑了一句,才算走远了。
“文公子今年贵庚?”
“我……十九。”文谨兜兜转转半天,见得满目放浪形骸的男人女人,听得满耳的追欢调情,脑中嗡嗡作响,最后还是决定到云少康和殷娘这里,尚且安静些。可是见了殷娘,文谨又不自觉拘束起来,异常尴尬。
“十九……正是好年华啊。”殷娘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少康,你十九的时候,可是就像现在这样?”
“我……哈哈,无酒无美人,不愿生此世界。我打十六岁起,哪一日不是现今这样?”云少康有些醉了,说话的声调不仅高了些,语气更带三分狂态。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文公子不来一杯么?”殷娘笑道。
没待文谨回答,殷娘就接道:“是了,文公子是出家人,不能喝酒,人生可不就少了这一味么?”
殷娘一仰脖喝干这一杯,接过一旁侍女手里的琵琶,一边调音一边道:“最近楼里忙,我这手琵琶都生疏了,少康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曲子?”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她的声音由慵懒里带出些酥软来,像是拿软绵绵的拳头砸在心尖上,不令人恼,令人醉,恨不得醉死在这里。
云少康道:“殷娘随便弹什么,都是好的。”
“你这张嘴,可越来越会说话了……”殷娘笑道:“好,就弹个春日的曲子来应景,怎么样?”
“好。”
夜晚的花街沸反盈天,然而这琵琶声清冽得如同是空谷流泉,缱绻幽美,清新脱俗。听久了,又似乎带着点怅然若失,带着点隐隐约约的期盼,这期盼却似是没有尽头一样——
像是幽谷里的花,可以等你一日,可以等你十日,甚至可以等你整个花季。可是,也许只消一夜风雨,它就会全部谢了。
“这曲子常听你弹,叫什么名字来着?”云少康倚着雕花的窗棂,讷讷问道。
“我说过好几次了,叫《空林幽梦》。”女人低眉随手又拨出几个音来,歪着头看着窗外的月光,悠悠叹道:“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这天云少康喝得烂醉,偏偏酒品还不好,一喝醉胡话连篇,天马行空,没完没了。文谨忍着酒气架着云少康回到房间,云少康偏生还死拉着他的衣角不让走。无奈之下,文谨只好暂且陪着坐在床边。
“恩公……你俗家叫、叫什么呀?”
“我不知道。”
“恩公你家乡哪的呀?”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呀……”
“……”
“你知道商时春都叫人干过什么吗?”云少康烂醉如泥的笑着:“他让孩子给他偷楚州太守书房里的玉狮子,让……元觉寺的和尚去睡寡妇,让正道大侠去给邪教教主瞧病……”
“你……可想好了?”
文谨心中惊愕岂止一点,商时春,说到底,就是让人去做现下这个身份所不能不该做的事。
“恩公,莫怕,还有我呢……我……”
“没有别的办法吗?”
“天下之大,消息便捷广大,唯此一家……”
云少康翻了个身,又胡乱说了些有的没的,才算睡了。
因他这一番胡话,文谨倒是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云少康揉揉因为宿醉快裂开的头,摇摇晃晃地走到饭桌前。一抬眼就是文谨一双带着黑眼圈的熊猫眼睛。
“恩公昨晚没睡好?”云少康拍拍脑袋:“我昨个喝醉,没讲什么胡话吧?”
文谨想起云少康胡话连篇的醉态,再加上他这么一问,实在觉得好笑。可面上还是板了一张脸:“没有。”
“那倒算好,吃过了我们就起程吧。”云少康活动活动睡僵了的脖子,随即拿起了筷子。
“去哪?”
“停云山啊。”
云少康整个人的神情都格外轻松潇洒:“殷娘,昨天的酒,再给我打点到酒壶里,好路上喝!”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会每天日更的,握拳
、第三章
“老板,来一口锅!”
“客官可真早啊……”老板从铺子后面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
“买锅做什么?”文谨颇为不解。
“买口锅,路上要是错过了宿头,也好自己做点吃的。何况,就凭这点银子,养我们俩人,以后用着它的地方恐怕多的是。”云少康敲一声锅沿,发出闷闷的“叮”的一声,笑道:“老板,就这个了!”
且说两人走了一整天,文谨的耳边也一直没清静过。只听得云少康聒噪个不停,江湖奇闻,武林轶事,古今神兵,乃至大侠名宿们的花边新闻,一一都如数家珍。 文谨也没怎么留神听,说到栖灵山的时候,这才有意关注了下:
“栖灵山也算是建派多年的南方武林的巨擘了,一向淡泊避世,对谢花楼逐步蚕食南方小门派的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前些日子死了掌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选新的……我要没猜错,恩公就是那儿的道士吧?”
“你……”文谨忽然想起那天在孝则城,云少康测字时说的话,明显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禁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与恩公在琼阳相遇,恩公又是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还是道士……离琼阳最近的道家门派,除了栖灵山还有别处吗?”云少康耐心解释道。
“涉世未深……你在琼阳,也是看我好骗是不是?”
“哪里哪里,相遇即是缘分,何来欺骗一说?恩公倒是将在下想得有些小人行径了。”云少康摆摆手,一副清高之态。
文谨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捏造子虚乌有的事,强加给别人,难道不是小人行径吗?”
云少康愣了片刻,心道这小子脑袋也算灵光,这么快就驳了回来。没过一会儿,云少康又道:“有道是,君子小人常在一念思量。恩公要寻人,我自愿帮助恩公,鞍前马后不要酬劳,不遗余力两肋插刀,正是君子为仁由己的表现。俗话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嘛。而君子成人之美,总是善于帮助他人,这不就是恩公吗?因此,若论君子小人,在下与恩公,具是如假包换的真君子。”
“好,有道是君子寡欲,那为何每次都是在妓院看见你?”
“老子曰,食,色,性也。饮食和□是人之本性,我不过是顺着人之本性罢了。更何况草木鱼虫皆是生灵,佛家曰,众生平等;儒家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恩公怎能因身份高低有别就对妓家持鄙贱之心呢?”
文谨不由得气结,怎得就从嫖妓宿娼又牵扯到了众生平等上了?而且越说越有反倒是自己不对的苗头。于是,文谨干脆闭了嘴巴,任云少康再怎么百般狡辩,舌灿莲花,都一声不吭,只顾走路。云少康发现讲了半天,词句皆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张了张嘴,觉得无趣,便也停了。
于是一路无话,终于换得几分宁静。
傍晚时分,两人看见不远处炊烟袅袅,想是有村落,便加快脚步,终于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
走近了看,这村的规模与一般村落差不多,房舍俨然,鸡鸣犬吠,还算挺热闹。可是怪就怪在,这村落旁有一大片旧屋的废墟,也没人去修缮。而且人人都绕着走,一副恐不避及的模样。
云少康一把拉住打算穿过废墟走进村的文谨,也学着大家的样子绕了一大圈。
“那块地废着总有废着的原因,出门在外,还是不要沾染晦气的好。”没等文谨问,云少康就答道。
文谨少有的认同地点点头。
云少康左顾右盼,走了好远,终于拉着文谨走到一户人家前。礼貌地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个寻常农家打扮的老者:“年轻人,有什么事吗?”
“叨扰了,我与我弟弟是从琼阳上崇安赶考的书生,恰好路经此地。老伯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借宿一晚?”云少康一揖,颇有儒门子弟的风范。
“哦,”老者笑道:“二位公子请进吧。”
屋里虽然简陋,但是收拾得很干净。老人在灶间忙活了一会儿,端出两碗稀粥,四个玉米面馒头,一碟炒青菜。
“小老儿没什么菜能招待二位公子的,馒头不够还有,倒是能管饱。”
云少康笑道:“老人家说笑了,出门在外,萍水相逢,能得照顾,已是不胜感激。”说罢,便大口吃起来,想是饿狠了。
文谨看了云少康一眼,也大口吃了起来。
吃罢晚饭没多久,老人已收拾好一间屋子,道:“二位旅途劳顿,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