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整理了,这样就好,”奉胜昌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回答。
邢震洲极不自在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我生平最不喜欢穿西装,穿上这身衣服,连走路都怪不方便,还是T恤好。”
“拜托,你要采访的对象是大富商的女儿,平时那身怪里怪气的打扮就省了吧,免得搞低了自己的档次。”奉胜昌用一种善意讽刺的目光注视着朋友的脸。
“我去做采访,又不是去相亲,干什么要扮成白马王子?再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白马王子。”
“得了得了,闭嘴吧。”奉胜昌大声打断他的话,一把将公文包塞到他手里,却突然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怎么了?”邢震洲不解。
“震洲,我是想说……你穿这身衣服,好像才配得上你那个公文包。”
会客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坐着即将接受采访的人。那是一个穿着灰黑色职业装的年轻姑娘,梳着齐耳的利落短发,正在安静的品尝一杯咖啡。
“请问……你是纪小姐吗?”邢震洲轻轻叩了叩门。
“啊?”那少女听到他的声音,竟意外地愣住了。
“奔……奔驰小姐?”邢震洲的公文包险些落到地上。自己没有看错吧,怎么会是她呢?她居然是天源房产董事长的女儿!他疑惑地抹了抹眼睛,的确,他没有认错人,就是那张和燕妮相似的明星脸!
“真没想到会是你来见我呢,邢先生。”
少女嫣然一笑,上前和他握手。
“早上你走得匆忙,我都来不及告诉你我的名字,现在可有时间了吧。我叫纪如茵,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纪如茵?”邢震洲不由自主的悄悄将她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好美的名字,虽然名字秀气,她身上却散发着十足的洋味。相对于早上见到的红色休闲装,这身职业装显露出的是另一种高贵气质,将两个她联系在一起,他似乎还不大习惯。
“冯太太和吕先生让你来接待我,我也很意外呢。”
“接待?不是做采访吗?”邢震洲听得一头雾水,自己没发烧吧,难道吕勋在骗他?
“怎么你不知道?”
纪如茵开始是很惊奇,但很快看出了端倪。
“我明白了,大概是因为我刚来,不熟悉杂志社的情况,冯太太才会让吕先生安排一位优秀的记者来带领我熟悉环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邢震洲越发糊涂起来。
“从明天开始,我将接替云佳女士成为虹霓编辑部的副主编,请多指教,”纪如茵微笑着朝邢震洲鞠了一躬。
副主编?面对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女,这个事实确是很难让邢震洲接受。不会是她父亲用钱“贿赂”了主编冯太太吧,或者是她父亲和冯太太是朋友,或者……他脑海里浮起一个接一个的问号。
纪如茵看见他的表情,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你不用怀疑什么,我并不是靠关系进来的,家父是天源的董事,我完全可以去父亲的公司工作。不过那不是我所喜欢做的事,所以请邢先生不要把我看成千金小姐,我只是一个单纯的新闻工作和文学爱好者。在德国的时候,我学的就是新闻专业。一周前,是我主动去拜访冯太太,经过她再三考核和批准,最后才同意让我做这个工作。”
“哦……原来是这样。”
“请沈先生不要拘谨才好,从此以后我们可是同事了,今后我还要从大家那里学东西呢,”纪如茵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
邢震洲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瞧我这人,咱们都不是初次见面了,我还这样,真对不起。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就别叫我先生了,叫震洲就好。”
纪如茵递上一杯咖啡,“那你就叫我茵茵吧。喏,这是我自己在这里冲的咖啡,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要不我去加奶或是糖。”
“美女副主编请我喝的第一杯咖啡,就算苦我也会把它喝光的。”
邢震洲眯起一只眼睛,细细品尝着杯里褐色的液体。
“你好像对咖啡挺有研究。”
纪如茵略带感慨地望着桌上的杯子,”我喜欢黑咖啡,不爱加其他东西在里面,可能觉得加了别的东西,会影响它本来的纯度。这里的咖啡虽然不如德国的黑咖啡那么醇香,却也别有风味。”
“呵,我好像真的在给你做专访呢,从咖啡开始的话题。”
邢震洲愉悦的笑着,将喝光的咖啡杯放回桌上。
“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加入虹霓杂志社就任新的副主编,是不是和《地平线》杂志有关呢?”
纪如茵随手拿起沙发上的一本杂志,“或许吧,这是《地平线》上一期的杂志,那家杂志社原是综合性的,和我们虹霓不是同一性质的刊物,可改版以后,就立刻变成虹霓最大的竞争对手。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他们新推出的女性专栏,加上从前的名气……杂志改版是大事,必定会引起读者更多关注。那些看惯了《虹霓》的读者,突然发现《地平线》做成了一半女性、一半综合的杂志,当然会转移注意力。”
“可我不这么认为,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似乎并不是对方的女性发展方向,而是那个倡导改版的编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
“阿星日记?”看到杂志里的四个大字,邢震洲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的确,他曾经特别注意过这个小栏目里的文章,那是一位笔名“阿星”的新编辑以日记形式写出的文稿。文章里,并没有华丽的语句,不能轻易用美来形容,平淡中透露的是一种奇异的深刻,甚至有时看来,像是俄国式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再现。
“或许现在流行沉闷风格吧,不过这《阿星日记》算不上是沉闷系文章,我也形容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许,真正好的东西是说不出好在哪里,这才算对吧。”
“你是觉得这个叫阿星的女编辑就是倡导《地平线》改版的人?”
“我也是猜想一下罢了。”
纪如茵抿起嘴唇,目光仍专注于那杂志上的专栏。
“许久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文章,我看过很多报刊杂志,可让我吃惊到这种程度的,只有《阿星日记》。我想,读者们被吸引着去买《地平线》的真正原因就是它。那个编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她的字里行间可以透射出这种抽象式的光芒?我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邢震洲顿时沉默了。在杂志社里,他见过不少女人,包括朱雁和麦羚这样的奇才,但这个纪如茵,似乎更令他惊诧。谁会想到一个不过才二十岁的少女,居然一语道破玄机,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庞底下,是不是还藏着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还有她所提到的“阿星”,自己也不由自主更注意起她来。
空空的咖啡杯,重新冲上褐色的液体,冒着腾腾热气,迷乱的分子笼罩了一室……
夜街,纷繁绚丽,络绎不绝的来往着行人,其中也包括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朋友。街道两旁,树立着许多新广告牌,闪烁着霓虹灯光,把整个都市映得五光十色。街边各大商场的夜市中,不时传来无数人无机质般的欢笑声。
孟靖儿也走在这条街上,脚步声早被各种各样的声音湮埋。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停和她擦身而过,即使某人撞到了她,她仿佛也没有引起注意,只默默低着头,走向她该去的地方。
街道的转角,穿过窄巷,便见一栋四层的旧楼房。不熟悉这里的人,都不会想到这栋简陋的房子就是“地平线”杂志社。没有虹霓杂志社那幢高楼的惊人气派,连一个像样的标志也没有,底楼那扇门上,钉着一块小铁皮标签,上面写着“地平线”三个快要被锈蚀的字。
“姐,你在吗?”孟靖儿走到一间还亮着台灯光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
“不是叫你不用来了吗?”
台灯下,坐着一个约摸二十一、二岁的姑娘,齐肩长发,深蓝色职业装,灯光只映清了她半边脸庞,却丝毫没抹掉她带着高洁气质的美丽。回头的刹那,温柔而坚强的眼神,停下快速按动电脑键盘的动作,仿佛结束了一场无烟战斗。电脑荧屏右下角,留下三个华文行楷的黑字——冷星桓。
“姐,你这段时间天天加夜班,我担心你的身体啊。”
孟靖儿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送上一份便当。
“你一定还没吃晚饭吧,这是我做的炒面,趁热吃。”
“谢了,靖儿。”
冷星桓微笑着接过便当,一面将刚刚写好的文稿打印出来。
“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加班是常有的事,我知道自己身体的极限。这一篇是我刚写好的日记,明天还要交到先叔那里。”
“可是先叔并没让你这么快就交稿啊。”
“你忘记了,我一直都是走在时间前面的人,”冷星桓伸出左手,纤细的手腕上露出一块造型简单的手表,分针比墙上的挂钟多走了十个小格。
“唉,姐总是喜欢把手表拨快十分钟……”
孟靖儿喃喃说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只好转换话题。
“对了,今天的日记内容,我可以知道不?”
“很简单,但也有点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冷星桓从打印机里取出印好的稿,小心地将它折成一个小纸块。
“今天上午我去医院看香帆,突然注意到一个跟她同病室的女病人。”
“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那个姑娘和我年纪差不多,命运可就比我不幸多了。她得的是肠结核,已经住院半个月了,上周才做完手术,一直是她母亲在照顾。可我一见到她时,就发现她不太正常,别人和她打招呼,她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用一种有些可怕的目光对着别人,弄得人心里寒碜。”
“怎么会这样?”
“我开始也不知道,正好今天那个姑娘出院,香帆才告诉了我她的情况。她是广州人,本来广州大学外语系念书,成绩非常优秀,但她爱上了同系的一个曰本男生,偏偏一直不敢对他表白,就弄得古古怪怪了。那个曰本男生好像对她也有意思,可似乎也不敢说出来,结果……”
“怎么还有这种事?那她不是先得相思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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