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讲故事的人承认。
“那么,”马丁说,我们来到了托特纳姆法院路,正要走向夜班公车站,“就我个人来说,我不相信这个故事的任何一个字。”
我们一行不止三个,共有四个人,在打烊时间很久之后走上大街。我应该在之前就提到这点,我们当中还有一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就是那个手肘上有皮革补丁的老人,他在我们三个离开俱乐部的时候也一起走了。现在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相信,”他说,温和的声音听起来很苍白,竟有些像在道歉,
“我解释不清楚,不过我相信。杰明死了,你知道,就在爸爸死后不久。后来道格拉斯再也不到那里去,就把旧房子卖了。他想让他们把那地方完全推平,但他们却没有这么做,他们还留着斯沃楼,永远都不会拆掉。我想,除了这点之外,其他的事情应该全都过去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蒙蒙细雨还零星地飘下几丝水线。我瑟瑟发抖,不过只是因为寒冷。
“你提到的铁笼,”他说,“主干道旁边的铁笼,我都五十年没有想起过它们了。我们做坏事的时候他就把我们锁在里面。我们那时候一定是非常的坏,是吧?超级顽皮捣蛋的男孩子。”
他扫视着托特纳姆法院路,就像在寻找什么东西。然后他说,“道格拉斯自杀了,当然。十年前。那时候我还在柜子里头。所以我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至少记性没有以前好了。但那的确是杰明,千真万确。他从来都不会让我们忘记他是老大。你们也知道,我们之前从来都不准进入游戏屋。父亲并不是为我们修建这屋子。”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那一阵我都能想象出这个苍白的老人回想起童年时的情景。“父亲也玩他自己的游戏。”
然后他挥挥手,招呼道“计程车!”于是一辆的士停到路边。
“布朗酒店,”老人说,然后上车。他并没有对我们任何一个人说晚安就猛地关上了计程车门。
就在计程车门关上时,我听到各种各样的门关上的声音。从前的门,已经过去,再也不可能重新打开。
《尼尔·盖曼中短篇科幻作品集》
捕梦
翻译:Devilwing
绘图:天野喜孝
有个和尚独居在山腰上的寺庙旁。庙很小,和尚很年轻,这山也算不上日本的名山峻峰。
和尚打理着寺庙,生活宁静安闲。直到有一天,一个狐狸和一只狸猫从庙旁经过,看到和尚正耕种着他赖以为生的一小块山药地。
狸猫看着和尚和寺庙,开口道:“让我们打个赌。我们中要是有谁能把这和尚从庙里赶走,就可以据此为家;已经很多年没有香客旅人到庙里来了,这地方总比狐穴狸巢要好。”
狐狸绿眸一眨,展颜一笑,露出了尖牙;她甩甩毛茸茸的尾巴,从山上望下去,看了看这庙,还有这和尚;然后她望着狸猫说:“好啊,就说定了。”
“我们轮流来,”狸猫说,“我先去。”
在那块小小的菜园中,和尚犁完了山药地,又跪下身为野葱、生姜和一小片药圃清理杂草。
接着,他掸净手和膝盖上的泥土,走回寺庙后厢的居所,准备晚课。
那晚,夜空的颜色好像熟透的车子;满月高悬好似银盘。和尚听到门外一阵喧嚣。
院子里站了五个人,一个个鲜衣怒马,须发膨张。
为首的擎着一口大刀。
“谁是此间住持?”他高声断喝,有如惊雷,“速速出来见我!”
和尚走上前去,来到月光之下,深施一礼,“贫僧无德,正是此地守护,”他淡然说。
“好个瘦小枯干的和尚,”为首的喝道,“但又有谁能参透神佛的宏旨?诚如斯言,追名逐利者实乃捕风捉影;淡泊世事之人,倒常有鸿福在门外鸣锣。”
和尚对这番话未置一语,只是略略抬头,望向月光下的大汉。
什么事都逃不过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好,你可想知道自己运势何在?”
“自然,”和尚言道。
“那就听好,差我们来找你的并非旁人,正是天皇陛下。你须即刻启程,赶往皇宫,天皇要与你面谈,好确定你是不是星官卜者对他讲起的那个人。如果没搞错的话,你便就此飞黄腾达,官及宰丞——一个足以赢得富贵荣华、广厦豪宅的地位。”
“但你也要记得,若是猴年的次日,你还没有赶到皇宫,运势就会由盛转衰、恕我直言,天皇比会处你极刑。故而不要耽搁,黎明前就动身。不然若是犯了圣怒,谁也救不了你。”
说话间,五匹战马在满月银辉下踩响了蹄子。
和尚又施一礼。
“我这就动身,”他说。
那五个骑士咧嘴笑了起来,月光照亮了他们的眼睛和牙齿,也照亮了战马的铁辔鞍髻。
“但在我动身前,还有一事相询。”
“还有何事?”为首的问道,声如虎啸山林。
“为何天皇要派一只狸猫来宣我进殿,”和尚问道。
虽然前四匹骏马的尾巴毫无异状,但他早巳看出最后那匹却长着一条狸猫的尾巴。话音未落,和尚就大笑起来。他随即走回庙里,开始自己的晚课。
院子里一阵蹄声响过,大汉们拔马而逃。山坡上传来了桀,桀,桀,的声音,那是一只狐狸幸灾乐祸的尖啸。
次日,正午未至,黑沉沉的浓云已经遮蔽山颠。所以落雨时,和尚一点都不吃惊。
这场瓢泼大雨打弯了竹子,压倒了新长出的山药苗。
和尚早巳习惯山上变幻无常的天气。尽管白炽的闪电眩人眼目,喑哑的雷鸣仿佛自山腹滚出,但他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着自己的颂课。雨势更大,犹如敲响上百面小鼓。
在这滂沱雨声中,和尚几乎听不到抽噎声,但他确实感觉有人在哭泣。
和尚走出寺庙,院中的土地被大雨浇成了泥汤。一名少女躺在那里,她精美的丝袍早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得贴在身上,就像第二层皮肤。和尚察觉到少女的玲珑曲线、曼妙身姿,心中忐忑。他搀扶着女子走进寺庙,那里堪可避雨。
“我是山城大名的独生女,”她站在小小的火炉旁,拧着自己的衣袍和乌黑的长发,“我本是由一群侍从、婢女陪着要来这座寺庙,但途中遇上了匪人。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另外我偷听到他们说等雨停了,就要到山上来把寺庙付之一炬,还要杀光这里的每个人。”
她说话间吃了和尚的一碗米饭,和一小碟山药。她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同时还用明亮的绿眸盯着和尚看。
“故而,”她说,“趁匪人没来,我们赶快跑吧,永远也别回来。如果我们待在这儿,终究难逃一死。要是我们在路上走散了,那你就到山城去找我父亲,他是那里的大名,住在城里最奢华的宅邸中。他会给你重赏的。多谢你的米饭,很好吃,可惜山药有点干了。”
“那我们可要赶紧上路了,”和尚嘴角漫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但我还有一事相询。”
“还有何事?”女孩问道。
“请告诉我,为何山城大名的女儿是一只狐狸,”和尚说,“我可从没在凡人脸上见过这样的双眸。”
话音未落,女孩就从火炉上跃了过去。她落地时已不再是女子,而是一只狐狸。皮毛顺滑,尾巴高竖,它非常轻蔑地瞥了和尚一眼,随即跳上石墙,顺着它跃上一株虬结老松,在那里驻足片刻,便消失在暴雨之中。
下午晚些时候,太阳爬出浓云,和尚绕着寺庙拣拾起落叶残枝,修茸着暴雨造成的损伤。正是此时,他辨识出一个符记。所以过了几天,当太阳落山后,一群妖魔晃晃悠悠地穿过树林,围住小庙时,他也并不吃惊。
这些妖魔中,有些顶着死人的头颅,有些长着怪兽的脑袋,黄牙巨角,两眼放光;它们发出的吵嚷呼啸声,你肯定未曾听闻。
“俺们闻到了人味!”它们高喊道,“俺们嗅到了新鲜的人肉!把那人带出来,俺们要吃了他——烤了他的五脏六腑,还有脑仁;大嚼他的眼珠、脸蛋和口条;吞了他的肝脏、肥肉和阳物!把他带出来!”
说话间,有几个妖魔开始把和尚收集起来的残枝败叶高高堆起,将自己灼热的呼息吹在上面,直到枝条冒烟,开始燃烧。
“要是我不出去呢?”和尚喊道。
“那俺们每天日落后都要回来,”一个妖魔啸道,它的脑袋好像剥了皮的蝙蝠,“吵得你不得安生,等俺们不耐烦了,就烧了你这座小庙,再从灰堆中扒出你焦黑的尸首,用俺们的尖牙把它咬碎!”
“快滚吧!”另一个妖魔嚷道,它的脸是个溺毙的死人,肌肤囊肿,双目白似珍珠,“离开这地方,永远别再回来!”
但和尚没有跑。他反而走进院子,从火堆中捡起一根燃烧的树枝。“我不会离开寺庙,”他说,“而且我已经厌倦了这些鬼把戏。好了,无论你是狐狸还是狸猫,尝尝这个!还有这个!”他说着挥舞起火棍。
转眼之间,那群妖魔所站的地方,就仅剩下一只衰老痴肥的公狸猫,它跌跌撞撞地开始逃跑。和尚把燃烧的树枝扔向狸猫,打中了它的背,烧掉了它尾巴上的毛,还烤焦了它的屁股。狸猫哀嚎一声,消失在夜色之中。
黎明时分,和尚在半睡半醒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低语。
“我要向你道歉,”这声音说道,“是狸猫和我打了个赌。”
和尚沉默不语。
“狸猫已经跑到别的藩国去了,它的尾巴被烧掉了,颜面扫地,”女孩的声音说,“如果你有意的话,我也会离开。我的洞穴就在瀑布上面,一株虬结老松旁边奇*shu网收集整理。我在那儿住了很久,离开它难免让我难过。”
“那就留下吧,”和尚说,
“只要你别再和我耍那些愚蠢的狐技淫巧。”
“当然,”女孩的低语声从和尚身后传来,过了片刻他又坠入梦乡。
半个时辰后,和尚徐徐醒转,发现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