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唱了起来,声音又尖又细,颤巍巍的。
我们有牙齿,我们有尾巴。
我们有尾巴,我们有眼睛。
我们早来了,在你倒下前。
你就瞧着吧,瞧我们站起来。
这首歌不好听。卡萝兰肯定自己以前听过这首歌,或者是另外一首差不多的歌。可她记不起在哪儿听的。
就在这时,金字塔塌下来。老鼠们一哄而散,快极了,一片黑,朝门口跑去。
另一个楼上的疯老头儿站在门口,两手捧着一只黑色的高帽子。老鼠们乱哄哄爬到他身上,扎进他的口袋,溜进他的衬衣,拱上他的裤腿,钻入他的衣领。最大的那只爬上老头儿的肩膀,揪着他长长的灰白色大胡子,一荡,荡过那双又大又黑的纽扣眼睛,跳上老头儿头顶。老头儿把帽子朝头上一扣,大老鼠不见了。
“你好,卡萝兰。”另一个楼上的老头儿说,“我听说你来了。老鼠们该吃饭了,不过你可以跟我上去,瞧它们开饭。想去吗?”
老头儿的纽扣眼睛里一股馋痨劲儿,卡萝兰有点害怕。
“不,谢谢您。”她说,“我要去宅子外面探险。”
老头儿很慢很慢地点点头。卡萝兰听见老鼠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她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听懂它们在说什么。
她沿着过道向外走,她的另一个爸爸和妈妈站在厨房门口,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慢慢地向她招手。
“去外头好好玩。”她的另一个妈妈说。
“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她的另一个爸爸说。
卡萝兰走到大门口,回头一看,他们还站在那儿,脸上挂着笑,慢慢地向她招手。卡萝兰走出大门,走下楼梯。
第四章
从外面看,这幢宅子也和她家那幢宅子一模一样。
或者说,差不多一模一样: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的门上挂着许多红红蓝蓝的小灯泡,一闪一闪,拼出字来。灯光绕着房门跑,追来追去。
一开一关,灯光跑了一圈又一圈。先拼出一个词:“神奇!”然后变成另一个词:“引人入胜”,最后变成:“辉煌!!!”
太阳很亮,天气很冷,跟她刚刚离开的家一样。后面很有礼貌地轻轻咳了一声。
她转过身。旁边的墙头上蹲着一只大黑猫,正是她在自家园子里见过的那只猫。“下午好。”猫说。
声音很怪,像直接在她的脑子里响,那些字眼好像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只不过是男人的声音,不是小女孩的。
“你好。”卡萝兰说,“我在家里的园子里也见过一只猫,跟你长得很像。你准是……他们这儿是怎么说的来着?另一只猫?”
猫摇摇头,“不。”它说,“我才不是什么另一个呢,我就是我。”它一偏脑袋,绿眼睛亮晶晶的,“人到处跑。我们猫不一样,守着一个地方不动窝。懂我的意思吗?”
“差不多吧。可是,如果你就是我在家里见过的那只猫,你怎么会说话?”
猫跟人不同,没有肩膀。可这只猫却耸了耸肩,先从尾巴梢动起,一下子就到了猫胡子。“我会说话。”
“我们家那儿的猫不会说话。”
“不会?”猫说。
“不会。”卡萝兰说。
猫轻轻一跳,从墙头跳到卡萝兰脚边的草丛里,吓了她一跳。
“唔,这些事,你是专家。”猫冷冷地说,“说到底,我懂什么?我只不过是只猫。”它走开了,脑袋和尾巴高高翘着,傲慢极了。
“回来。”卡萝兰说,“你回来好吗?我错了,对不起。”
猫停下脚步,蹲下,开始细心地洗脸,不理睬卡萝兰。
“我们……你知道,我们可以交朋友。”卡萝兰说。
“我们还可以变成两只品种古怪的非洲大象呢。”
猫说,“可我们没有变成大象。”它扫了卡萝兰一眼,很快加上一句,“至少我没有。”
卡萝兰叹了口气。
“求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卡萝兰问猫,“你瞧,我叫卡萝兰。”
猫慢慢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露出漂亮的粉红色舌头。
“猫没有名字。”它说。
“没有吗?”卡萝兰说。
“没有。”猫说,“告诉你,你们人有名字,因为你们不知道自个儿是谁。我们知道自个儿是谁,所以用不着名字。”
这只猫真让人生气,自高自大,卡萝兰心想。好像它觉得自个儿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似的,除了它以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她一半儿想骂它一顿,另一半儿又想对它客客气气。最后,客客气气这一半儿赢了。“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猫很快地四周瞧了瞧。“这个地方就是这里。”猫说。
“这我知道。嗯,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跟你一样,走来的呗。”猫说,“就像这样。”
卡萝兰望着猫慢慢走过草坪,走到一棵树后不出来了。卡萝兰到树后一瞧,猫走了,不见了。
她回头朝宅子走去。后面很有礼貌地轻轻咳了一声。是那只猫。
“顺便说一句,”它说,“你有必要采取一点保护措施。要是换了我,我就会这么做。”
“保护?”
“我就是这么说的。”猫说,“再说——”
它不作声了,专心盯着一个卡萝兰看不见的东西看。
接着,它低低趴下,慢慢向前蹭,好像在跟踪一只看不见的老鼠。突然间,它尾巴一甩,猛地冲进树林。
钻进树丛不见了。
卡萝兰不知道猫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也不知道家那边的猫是不是也会说话,只不过不肯说。或许,它们只能在这里说话。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的大门口有一段砖头台阶。卡萝兰走上台阶。门上的红蓝灯泡一开一关,闪个不停。
门没锁,开着一道窄缝。她在门上敲了敲。才敲一下,门就开了。
卡萝兰走进屋。这是个黑乎乎的房间,一股灰尘和天鹅绒的味儿。房门在她身后合上,房间里一点光都没有。卡萝兰一步一步朝前挪,走进一个小房间,脸碰上了一件软乎乎的东西。是块布。她伸出手,一撩。布分开了。她站在一幅天鹅绒布帘的另一面,直眨巴眼睛。这是个戏院,灯光很暗。房间另一头有个高高的木头戏台,上面光光的,什么都没有。戏台上面很高的地方有一盏聚光灯,灯光照在戏台上。卡萝兰和戏台之间是戏院的座位,一排又一排。
她听见脚步声,一道灯光晃呀晃地,朝她过来了。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手电筒,叼在一只又大又黑的高地小猎犬嘴里。这只狗已经很老了,狗嘴一圈儿都变灰了。
“你好。”卡萝兰说。
狗把手电筒放在地板上,抬头望着她。“好了,给咱瞧瞧你的票。”它粗声粗气地说。
“票?”
“我就是这么说的。票。我可没时间跟你蘑菇。看戏不能没票。”
卡萝兰叹了口气。“我没有票。”她承认说。
“又来一个蹭戏的。”狗气恼地说,“大摇大摆走进来。‘你的票呢?’‘没有票。’拿你怎么办……”它摇着头,接着一耸肩,“进来吧。”
它叼起手电筒,迈着小碎步,走进黑影。卡萝兰跟着它走到戏台前。
它停住脚步,电筒朝一个空座位一照。卡萝兰坐下,狗溜溜达达走开了。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乎乎的戏院。她发现别的座位坐的也是狗。戏台上忽然响起一阵沙沙声。
卡萝兰半天才听明白,这是留声机放出的老唱片的声音。沙沙声变成了一片呜里哇啦的喇叭声。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出现在戏台上。斯平克小姐蹬着一辆只有一个轮子的自行车,手里抛着几个小球。福斯波尔小姐蹦蹦跳跳跟在后面,挽着个花篮,一路撒着花。她们来到戏台中间,斯平克小姐利索地跳下独轮自行车,两个老太太弯腰鞠了个大躬。戏院的狗全都砰砰砰甩着尾巴,兴奋地汪汪叫。卡萝兰有礼貌地拍手鼓掌。两个老太太裹着毛茸茸的大衣,圆滚滚的。她们解开纽扣,敞开大衣。敞开的不单是大衣,她们的脸也打开了,像两个用胖乎乎的老太婆做成的空壳。空壳里跳出两个年轻女人,瘦瘦的,白白的,挺漂亮。脸上是两双黑黑的纽扣眼睛。新的斯平克小姐穿了一身绿色紧身衣,高高的褐色靴子,差不多整条腿都套进去了。新的福斯波尔小姐穿着白裙子,长长的黄头发上戴着花儿。卡萝兰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斯平克小姐退场。哇啦哇啦的喇叭声越来越尖,像留声机的针头在唱片上使劲刮。喇叭声停下来。
“接下来是我最喜欢的节目。”旁边座位上的小狗悄声对她说。
另一个福斯波尔小姐从戏台角落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把刀。
“在我眼前的是一把匕首吗?”她问。
“是!”小狗们汪汪大叫,“是!”
福斯波尔小姐行了个屈膝礼,小狗们重新欢呼起来。这一次,卡萝兰不想鼓掌。
斯平克小姐又回来了。她拍打着大腿,下面的汪汪声响成一片。
“现在,”斯平克小姐说,“米里亚姆和我将骄傲地向大家展示我们的新节目。有没有谁自愿登台?,”
邻座的小狗用前爪推了推卡萝兰,“说你呢。”它嘶嘶地说。
卡萝兰站起来,踏着木梯子走上戏台。
“请大家为这位年轻的自愿者鼓掌!”斯平克小姐大声说。
下面响起一片汪汪汪、咯咯咯,还有尾巴敲打天鹅绒椅垫的噗噗声。
“现在,卡萝兰,”斯平克小姐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卡萝兰。”卡萝兰说。
“咱们从前没见过面,不认识,对吧?”
卡萝兰盯着这个瘦瘦的、脸上一双黑纽扣眼睛的年轻女人,慢慢摇了摇头。
“现在,”另一个斯平克小姐说,“请站过来。”
“谢谢你。”小狗说。
“不客气。”卡萝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