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少容想到这里又流了泪,想是这个家太多不如意的事,心力交悴,那眼泪止不住直流。
方清持刀砍欧灿辉,做母亲的觉得儿子也是向她身上挥刀,刀砍进了她心里,留下了永远的伤痛。卢少容不但觉得儿子掉下了深渊,也把做母亲的推下了深渊。她很想亲自向欧灿辉表示歉意,但风俗是家里办了丧事,一个月里不能上别人的家,迷信说法是把霉气、衰运、不吉利的东西会帶给別人,别人家很忌讳的。所以欧灿辉在几天后办喜事,她也不能趁此机会给欧家送贺礼、不能到宴会上向欧灿辉表示真挚的祝贺。
伤心的时候她会想起小女儿小兰,更伤心方清竟会变得如此冷漠、如此凶恶。很多时候她都陷入苦思,苦苦思索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个家会变成这个样子。最后还是自怨自艾,哀叹自己的命生得不好──若是当年嫁给了陈满,一切一切都可能不一样……
方清在年初八早上灰溜溜地回到家中,叫了声“爸”“妈”就躲进了房间。方树开和卢少容都又惊又喜,虽然方坚早告诉过父母,说欧灿辉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已经主动找过公安分局领导,方清行政拘留十五天就能回来,但卢少容还是不相信方清能这么快就回家。
是方坚开车把大佬接回家里,还带了一大把柚果叶回来,卢少容便赶紧煲柚果叶水给方清冲凉——真希望柚果叶水能沖走方清身上的霉气、衰气、邪气。这时卢少容对欧灿辉充满感激之情,灿辉啊灿辉,你要我怎么样才能表达我对你的感激、感动、感情?
方树开等方清冲好柚果叶水的凉,走进他的房间正正经经地和他谈了一次话──自从离开糖厂,方树开已经不习惯这样对人说话了,但这一次不谈不行,子不肖,父之过,以前就是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儿子走上邪路自己要负一点责任的。儿子要一条道走到黑也没有办法,但不能连累街坊、连累别人。
方树开把欧灿辉两次找分局领导的事说了,他希望方清好好反省过去,语重心长地说,阿清,路是自己拣的,错了只能怪自己。冇人希望你死,(注:本地俚语,意为没有人希望你倒霉、不好过。这里“死”不作死亡解。)都希望你能跌倒了自己爬起来。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希望你吸取教训,重新做人。你要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仔呀,你才32岁,还应该有大把前途,千万不要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你可以从头来过的,只要脚踏实地、本份做人就是了……
方清一直低垂了头不敢看父亲,方树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起身离去。希望这次儿子能听进去吧。
方坚跟着走进房,放下两条香烟、200块钱在床上,对他说,大佬,过了年你可以到我的健身院上班,若是继续搞餐饮,也可以商量,只要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提出来,我尽我的能力,好不好?
方清感激地看了细佬一眼,无言地点了点头。他百感交杂,心中惶恐,听了细佬的话,心中顿时安顿下来。看细佬走了,忙拿过一条香烟撕开,拿了一包开了,抽出一根香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才点燃抽起来。
这时方华走进来,看了看他说,哥,明天我要回广州了,家里父母就拜托你照顾了……
方清无言地点点头。
方华看了他一眼,又说,我原本跟男朋友去马来西亚的,因为阿嫲的事改变了行期,不能再拖了。我可能会在那边结婚,家里的事我可能帮不上了,要辛苦你和阿坚。我准备结婚的事还没有告诉爸妈,你也暂时帮我保密,好么?
方清不禁多看了这个妹妹几眼,妹妹还是那么漂亮、潇洒,身材还那么好,看不出她是30岁的人。妹妹在外头闯荡,拖到30岁才说要结婚,想来也是历经波折,他不禁涌起一阵怜悯之情,说,你放心吧!
这时方清感到了自责。做大佬的从没有关心过她,于是就说,到了外边人地生疏,你自己要小心点,记着要带眼识人,凡事要多留一个心眼、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方华很用力地点头,她心里涌起一阵温暖,这个原以为从不关心自己的大佬,现在晓得关心自己,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她忽然心里一酸很想哭出来,不过她忍住了,拿出一叠钱放在床上才转身走出去。
方清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两叠钱,一叠是细佬的,一叠是妹妹的,自己如今囊空如洗,是弟妹细心体贴地拿钱出来,可是自己有钱的时候、春风得意的时候,有关心过他们吗,有帮过他们吗?没有,一点也没有!从来也没有!方坚刚承包商店的时候找过自己,可是自己却对他关紧了大门!但自己衰到贴地的时候,是他们还牵记着自己,是他们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都不计前嫌雪中送炭,真的是血浓于水啊!方清这时觉得很羞愧、很内疚,心底还有对今后人生道路的忧虑,这一切,使方清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想之中……
第九章 尾声
第九章尾声
三年后。
清源市国营商业实行全面转制,各个商业公司按照市政府的红头文件,制定了各自的转制方案。方案虽然各有不同,但核心都是一样,就是企业所有干部职工都和企业终止劳动合同,解除劳动关系,按国家有关政策领取一次性经济补偿金,员工们简称之为买断工龄,然后各自谋生路,而企业资产则实行拍卖或托管。
清源市饮服公司金龙酒家这幢楼,原是房管局的产权物业,这时就由房管局收了回去。房管局有一个旧城区改造计划,拿回了金龙的经营管理权,它就要在这地方大拆大建,加速旧城区新商住区的建设了。
清源市的国营商业企业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走向了终结。
方清接到通知从惠州赶回了清源,回到欧巷见过父母,然后到市饮食服务公司办理好一切手续,领取了存有经济补偿金的存折后,默默地离开了饮食公司。连挂名在公司的三年,方清共计16年工龄,按公司制定的标准,他拿到了15200元的经济补偿金,加上住房补贴4800元,刚好两万元。
方清说不上有意见还是冇意见,即使心有不甘,生活的磨砺也让他学会了随大流。从此,他是彻底的自由人了,连名义上的国家企业正式职工也不是了,原来的国家干部身份也成了一个空壳,总之,这一次切割脱离得很彻底,今后的生死荣辱,就看自己的命运了。
方清特意在公司所定遣散会议后一天回来,就是尽量避免和公司的老工友打照面,但他的老相识旧搭档薛坤荣也选择这个时候回来。薛坤荣还是那种热情和碎叨的品性,见了方清就非常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拉着他说了许多话。
方清注意到薛坤荣的腿还是一拐一拐的,他知道是华仔表哥当年的杰作——薛坤荣在街上发生车祸,被摩托车撞断了小腿骨,就是华仔表哥叫人做的,原因便是薛坤荣动了华仔表哥的二奶小琴。
薛坤荣告诉了方清很多消息。华仔表哥外逃,据传是去了南美洲一个小国,那个小国没有和中国订立引渡条约,所以华仔表哥很安全。蔡韵仪据说劳教回来了,不过还没见着她。患了癌病的邹副经理已经去世2年多了。徐经理曾经被上级调查,后来又不了了之。这一次转制,徐经理到商业局吵闹,想调到市局去,但市局也要转制,徐经理不但调不成,反而让上级又来调查他的经济问题。原来的教育员黎丽华调到市交委后,如今已经升了做科长,早几天碰上她,她还关心询问你的近况呢……
方清现在惠州一家三星级酒店当餐厅经理,那是三年前他从报纸的招聘广告上找到的工作。他实在无颜留在清源,只有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才重获信心,有勇气从零做起。父亲说得对,我才32岁,是可以从头来过的,只要吸取教训、脚踏实地本份做人就是了。
在惠州这家酒店他做得很不错,他的经验和才干赢得了老板的赞许和信任。他现在上班,又需要穿上西装系上领带,风度翩翩自我感觉良好。方清想,这辈子可能就在惠州度过了,都说树高千丈落地归根,可是我的根在哪里?家乡清源留下了太多太多痛楚的回忆,家乡清源永远是他的痛……
初稿于2004年4月13日--2005年4月18日
第四稿完成于2009年3月31日
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后记
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后记
一九九0年,从没搞过饮食服务业的我调任一间酒家经理。虽然一年后离任,但这367天的经历,却给我的人生历程添上了浓浓的一笔。
饮食服务业是一个特殊的行业。过去粤港两地把从事这个行业和泥水(建筑)、搬运的人称作“三行仔”。我在作品中这样描述:都说做三行的人难对付——做泥水、搬运、饮食这三行的人,大都没有什么文化,说话粗鲁,行为粗野,能干仗义且吃软不吃硬,管理他们便是头头们头疼的事:严了他们口有怨言,说三道四,有时还会耍花招、出阴招对付你;松了,他们得寸进尺,更加胆大妄为。
这一年中,我就生活在他们中间,让我真实地感受他们,了解他们,认知他们。其实我在作品中并未过多地宣示他们的负面,譬如:有名的特级厨师不修篇幅,穿衬衣只扣上面两个纽扣,八十年代初已经领导露脐装的新时尚,可惜是四、五十岁的男人,便显得不雅,且经常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你说他是湖南民工也有人相信。有个年青的女三级点心师性格男性化,平日和男的一样粗言秽语,而且很能喝酒,敢拿酒瓶和男人“对吹”,对经理也不放在眼里的,特级点心师做点心部部长很孤立,她却能呼风唤雨得心应手,我提了特级点心师做付经理,那女的提了做部长,以后点心部就特别好管理。撤换一个采购员,新的眉开眼笑,撤下来的就恨不得把我做了,连带瓷器店的老板也到处说我坏话。厨师们在厨房公开吃喝。上早班的敢拿公家的贵重食物作自己的早餐。甚至有和外来人勾结,敢拿公家物品(猪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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