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有一天到金龙用餐,不见笑逐颜开的刘艳红,随口问了问,方知刘艳红辞了职,欧海亮大吃一惊,那一晚便味同嚼蜡,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陪客人用膳罢,他推还有应酬,照例由罗副总经理陪客人去桑拿按摩,他还在金龙滞留了一会。
从方清和服务员那里问不出端倪,亦不知刘艳红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好开口询问刘艳红家的电话号码,欧海亮怅然若失,苦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竟是视金龙为畏途,再也不愿踏进金龙半步。
这时大姐夫的纸箱厂已经顺利投产,而总经理也奉调回港,欧海亮肩负重任便集中精力抓好企业的经营管理。只是刘艳红的靓倩影已深深埋进脑子里,想起错失了机会,便自怨自艾。有时在欧巷碰着了方清,很想向方清打探刘艳红的情况,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一切姻缘皆天定,若是和她有缘,红娘自会安排他和她重逢,若是无缘,也只好仰天长叹了。
这一天,欧海亮接待了市政府组织的干部参观考察团,领队的是主管工交的副市长,欧海亮自是隆重接待,全程陪同。
开座谈会的时候,副市长和组织部于副部长在发言中,都肯定了远景纸业有限公司骄人的成绩和先进的管理,于副部长更是不泛称颂之词。临别时,于副部长还特意和欧海亮谈了几句,勉励欧海亮脚踏实地,努力进取,力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欧海亮自是诚恐诚徨,表示决不辜负领导和市委市政府对远景及他本人的期望。于副部长又笑着说,我看你们欧巷风水不错,尽出人才啊!陈昊天把一间死火厂搞活了,他今年产值预计突破亿元。欧总,好好干,市委市政府还要出台一些政策,要加大扶持民营企业的力度,加大招商引资的力度。英雄造时势,时势也造英雄,要好好抓住机遇大展一番拳脚。
欧海亮很感动也感到意外,连主管共产党干部的组织部长对民营企业情况都这么熟悉,这就是一个强烈的信息,表明了市委市政府大力发展经济建设的决心。不过于副部长的话也使他想到,隔壁邻居收买佬陈满的儿子陈昊天,自外地回来搞电缆厂后自己还没有和他接触过,更没有好好交谈过,看不出这陈昊天倒是个人物,竟能使濒临执笠的电缆厂咸鱼翻生,连于副部长都称赞他,倒是要和他交流交流。自己还年轻,更要和社会上的人特别是搞实业的人多打交道,孔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四
欧德庭有一天听说,一个姓谢的潮汕藉玩家租了公园一角,开辟了一个盆景园,起名就叫榕园。顾名思义,那里的榕树盆景很有水平。欧德庭对此人早有耳闻,现在既然公开设园,当然也欢迎大家前去参观选购了,欧德庭便约上几个老友一齐到中山公园走一走。
欧德庭的老友知道欧德庭也种有好几盆榕树,几十年培育下来,随便搬一盆去参展,拿金奖可能不一定拿得到,但肯定可以获奖,但他们都不知道,欧德庭其实有榕树情结。家里自小给欧德庭拜了一个“契妈”(干妈),这个契妈就是旧县府前的那棵大榕树。
原来当地风俗,和汕头、福建那地方有点相似,都把古老大榕树供为神树。有疑难病症,到神树下烧香叩拜许愿;小孩子体弱多病的,怕孩子难养,就拜一棵神树为契妈,让神树保佑孩子。若婴孩夜夜啼哭,也用一张红纸,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往神仙都庇祐,一夜睡到大天光”贴到神树上,便能治好小孩的夜啼症。
欧德庭自小体弱多病,前头三个哥哥都没有养大,家里听人指点,挑个好日子,抱着欧德庭前去县府前的那棵百年古榕,备下鸡公酒肉,正式焚香叩拜,让欧德庭认神树作契妈,果然欧德庭少病少痛,在家人的企盼中健康长大。六十几年过去,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有些玩盆景的半桶水不种榕树,据说是容(榕)树不容人,种榕树对家人不好,欧德庭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不过他从不和人争长论短,只是更有心机地培育榕树盆景,看见好的榕树桩,也舍得花钱买下,对看上他家榕树盆景的人,他都很大方地连盆赠送。现在家里剩下的这几盆,最少也有三十年以上树龄,朋友们都知道它们是欧德庭的心头肉,宝贝得很,当然不敢轻易开口讨要。
远远看见公园里那棵大榕树了,那就是欧德庭的契妈──五年前先锋路拓宽,区政府花了十五万元,把这棵钉了牌子编了号码保护的古树挪到中山公园来。欧德庭得到消息,又是无奈又是焦急,因为老话讲“树挪死,人挪活”,何况是百年老树?待见它在中山公园重新发芽抽枝,他才放下心来。
这段时间逢初一十五,欧德庭都独自到“契妈”那里走一走,在心里默默祈祷,祈求神树契妈保佑老伴消灾祛病,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四婶说话做事经常丢三落四,魂不守舍,让人担心得很。
待走到榕树下,欧德庭却没有停留。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心底的秘密,尽管都是几十年的老友,他还是恪守一些老传统,家丑不可外扬──即使不是家丑,有些事,还是少给别人知晓为好。
欧德庭走进榕园的时候,正碰上郑叔匆匆从榕园走出来。欧德庭并不认识郑叔,但郑叔却认出了欧灿辉的这个四叔公。那是郑叔有一次在欧灿辉家闲坐时,偶然看见从门外经过的欧德庭,那年纪、那风度、那饱经风霜的气质,正符合欧灿辉对四叔公的描述,一问欧灿辉,果然正是。虽然是匆匆一瞥,但郑叔记性好,还是把欧德庭记住了。
不过郑叔这时并没有打算和欧德庭打招呼,一是素未打过交道,不好冒昧唐突,二是他心中有事,所以也就没利用这个机会趁机和欧德庭接近。
郑叔习惯早睡早起,习惯在清晨一个人在城里到处遛达,没有固定的路线,没有固定的目的地,这里走走,那里转转,有时碰上熟人、朋友,也随意跟着到处看一看,不过他还是喜欢独来独往多一点,或许是年轻时孤独惯了,他也习惯独行,方便走动和思索。
这天独自参观榕园,引起了他很大的感触。这个榕园不大,大约就三亩地的面积吧,但里头两百多盆盆栽,确是精品迭出,千姿百态,浑似天成,争媚斗妍,显出主人匠心独具,巧手天工。郑叔没有碰见榕园的主人,他便随意流览,看着看着,忽然触动心事,变得有点焦灼起来,顾不上慢慢欣赏,脚步从缓变快,匆匆看了一遍,便匆匆出了园子,走出公园,顺着先锋路走到西湖路,回到了灿记。
欧灿辉这时在厨房正炆着鹅毑煲,见郑叔早上这个时候到灿记,觉得有点意外。他没急着问郑叔,只是叫林伯顶上看火候掌勺,他从收款台里拿出一罐好茶叶,就在收款台上泡茶和郑叔说话。
欧灿辉一边冲茶,一边问郑叔,今早到什么地方饮茶?
郑叔笑着说,今早到中山公园的园中园饮茶,然后就到榕园去看盆景。
欧灿辉就笑着问,有没有看上眼的?有看上眼的就搬几盆回家去,我去埋单,当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
郑叔又笑了,说,你以为便宜呀?那里的盆景都是精品,随便一盆就要一万、几千,最贵的那一盆榕树你猜要多少钱?价格标出来,十五万!
看欧灿辉果真吓了一跳,郑叔就说,我听说,榕园的主人玩了几十年盆景,今日算是功成名就,把他的大半生成果展示给人看,也算是对自己有一个交代。辉仔,你可以想像到,他是一盆一盆的培育出来,从少到多,从粗到精,付了多少“学费”,付出多少艰苦,从默默无闻到名声在外。我就想到,人走到社会,就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来,心里要有目标,要有大志。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有志者事竟成。
欧灿辉默然。他不懂盆景,但郑叔说的道理他听得明白,所以他对那个素昧谋面的榕园主人也充满了敬意。待郑叔一本正经地问,辉仔,你有没有什么雄心大计?
欧灿辉摇了摇头。能从困境中走出来,能够经营这个大排档经营出这样的局面,他已经感到莫大的满足。
难道一世就守着这个大排档,一世就是鹅毑煲?!郑叔的脸色变得有点严厉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大排档终究是大排档,难道你真的目光这么短浅,没有给自己设计一个人生目标?
欧灿辉心里恍如鎚击,郑叔这一番话直是醍醐灌顶!他真的没有认真想过以后的事,也没有给自己设计过一个什么努力目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除了下午和晚上回欧巷家里休息睡觉,他已经习惯以大排档为家,已经习惯了没有娱乐、没有和朋友正常交往——除了他们来大排档用餐时相聚把酒言欢──的生活,每天默默地在大排档工作,大排档的生意就是他的一切。现在郑叔提醒了他,大排档不应该是他的全部,大排档不应该是他的终生目标──而且也不可能终生这样经营下去。
欧灿辉满怀感激地给郑叔添上一杯热茶。他有点茫然,此刻他就像在大海航行,原来随波逐流,现在好像在前面出现了一盏指路明灯,但那灯似在波涛中一闪而过,他沉思着,探索着,那灯却似乎迷失了,于是更努力地寻觅着、思索着,但还是觉得很茫然,于是他把渴求的目光投向他敬重的郑叔。
郑叔就笑了。响鼓不用重鎚,辉仔一点就透,领悟力强,这就令人释怀,不枉自己对他的一片苦心。他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热茶,说,有没有想过承包金龙、甚至承包迎宾馆这样档次的酒楼餐馆?
欧灿辉心里一动,自从刘艳红拒绝到他的大排档,朦朦胧胧的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没有像郑叔说的那样,明确确立一个具体目标。郑叔却不谈下去了,站起来笑着说,没有想过?那就现在开始好好想一想。我告诉你,有一次我的儿子和我争拗,说我老朦懂(老糊塗),哼,我真的老檬懂了么?!
欧灿辉看郑叔要走,好多说话意犹未尽,忙挽留说,郑叔,不要走嘛,我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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