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暗示着健忘的态度下,健忘也就跟着来了。
但是,快乐学公司却拒绝被遗忘。在早晨的报纸上,一条排印十分醒目的广告不可抗拒地吸引了乔希的目光。去办公室的路上,他看到一块纯白色背景的广告牌,广告牌正中有个笼子,笼里一只青鸟正在欢快地歌唱。笼子下面有几个字:快乐学公司。
乔希穿过办公室外间的时候,玛丽抬头说道:“快乐!亨特先生。”
乔希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快乐?”他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玛丽妩媚地红了脸:“我的意思是说早上好。那是昨晚电视里放的节目——就是那个‘快乐’——顺口就说出来了。”
“电视里放了什么?”
“是个非常快乐的故事,”玛丽叹了口气,“大家都很开心。这节目就是那个名字挺滑稽的新公司赞助播映的。”
“哦,是那个。”乔希说,“有人在等我吗?”
“基德先生和一个推销员……”
“今天不见推销员。”乔希不寒而栗,“我宁愿去见基德。”
“早晨好,亨特先生。”基德一进门就说,“您快活吗?”
“我什么?”乔希吼道。
“对不起。”基德局促不安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说那个,好像那是一句新近流行起来的话。”
他们谈着谈着就回到了那个老问题上面:应该让每个工人只干一种工作还是从事多种工作。乔希坚持说,每个工人只干一种工作这种做法已经走过了头,如果让工人们轮换岗位并从事多种工作,就能增加产量,提高士气,并减少埋怨、差错、单调、疲劳以及旷工等等现象。基德则确信,这充其量不过是资方用来使高薪水工作降格的阴谋诡计。结果和往常一样,两个人都拍着桌子,操起各自的理由互相攻汗,就像抡着棍子向对方脑袋猛砸一样。过后,乔希觉得筋疲力尽,嘴里还残留着刚才激动情绪的味道,尖酸而愠怒。
他打了个喷嚏,脑子里昏昏沉沉,像塞了一团乱麻。这症状再明显不过:他得了鼻伤风。
而这还没过完的永无尽头的一天,还在前面等着他呢。
他想把头伏到桌上去哭一场。当然,他没有那么做。男子汉不应该那样做。
不知怎么他居然挣扎着过完了这一天,不知怎么他居然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发疯似地跳将起来掐住那些人的喉咙,因为他们向他问候:“快乐”,他们问他:“你快活吗?”
“玛丽,”他含糊不清地说,“明天我不来上班。”
当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他那法国殖民地风格的私宅大门的时候,艾丝尔带着令他恼火的满面春风迎了上来。“快乐,乔希。”她的声音仿佛在歌唱。“你快活吗?”
“我烦透了!”他嚷。
“哦,亲爱的。”她同情地说,“出了什么事情?”
“所有的事。”乔希呻吟道,“我得了伤风,胃溃疡也发作了,还有……”
“知道你该怎么办吗?”艾丝尔恳切地说,“你该给快乐学公司打个电话。”
乔希摇摇晃晃地倒退好几步,喉咙里发出一声窒息的动物般的惨叫。他猛地停下来,跌跌撞撞走进书房,锁上房门,抖抖索索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气喝干,然后又倒了另一杯。
在漫长而恍惚的傍晚的某个时候,情况终于变得豁然开朗。他的问题出在快乐学公司身上,那是他所有怒气的策源地。如果除掉了快乐学公司,他就能重新得到快乐。
而除掉它的惟一办法是自己动手。
想把它留给警察去处理是错误的。这事他得管;骗局每个人都得管。要警察来处理这事,那得等到公众被诈骗之后。诈骗,他喜欢这两个字,自言自语又念了几遍。
他拿起电话,五分钟后,又可怕地皱着眉头放下电话。密尔维尔的警察部门实在太不像话了。
对,亨特先生。不,亨特先生。但是我们不能那么做,亨特先生。
当然,要有指控!当然,要有证据!
他会给他们指控的,他会给他们证据的。
这一次,他拨了P…L…E…A…S…U…R。
接电话的是一个悦耳的女性声音。“快乐,”她说道,“这里是快乐学公司。请问我们怎样才能使您愉快?”
“我,叫乔舒亚·P·亨特。”乔希谨小慎微地说。
“哦,是的,亨特先生。”那姑娘说道,“我们一直在期待您的电话呢。”
乔希当时没在意那姑娘的话,这句话的含义他要到很久以后才会明白。他试探着说:“我希望深入地了解一下你们提供的服务。”
“好的,先生。”那姑娘说,“明天早上会有一位推销员来拜访您。10点?在您家里?”
当乔希把话筒放回叉簧上去的时候,他若有所思地歪着嘴,左眼皮上一块小小的肌肉在跳动着。
第三章
在今天这样的早晨,你是否曾想到过,被淹死会是幸福与安宁?
——查尔斯·狄更斯
半夜里看起来才华横溢的念头,在倒霉的10点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的头在作痛,胃里火烧火燎,像是在造反,伤风压得他直不起腰来,鼻窦像是被打了一拳,红肿的鼻孔流着鼻涕。
他闷闷不乐地研究着那张名片。
威廉·“比尔”·约翰逊
快乐学公司应用快乐学院毕业
他把名片翻过来,名片背面印着一句名言。
快乐的责任,没有比它更为
我们所低估的职责了。
——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①
【①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1850~1894)英国作家,19世纪末新浪漫主义的代表,主要作品有小说《金银岛》、《化身博士》、《绑架》等。——译者注。】
他又看了看威廉·“比尔”·约翰逊。约翰逊是个年轻人,不超过30岁,有着一头浅棕色的头发,一张真诚坦率的面孔,还有一副令人讨厌的开朗性情。乔希断定,他正是那种诈骗寡妇积蓄的骗子。
“约翰逊先生,”他鼻子不通,痛苦而瓮声瓮气地说道,“我……”
“叫我‘比尔’好了。”推销员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
“比尔,”乔希软弱地让步。“恐怕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就几分钟时间,您肯定抽得出来嘛。”比尔说,“您来了解一下我们提供的服务吧。”
乔希耸耸肩膀,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伤心地擤着鼻子。
看来,《韦氏大词典》并不全面。除了“(一)伦理学……”和“(二)心理学……”之外,还应该有第三个定义:“(三)科学……”。
“科学?”乔希重复道,“快乐的科学?”
比尔欢快地点头:“正是如此。快乐可以比沥青铀矿更为精确地定位,比铀元素更为简单地提炼,比怀元素更为可靠地合成,比核反应堆更为有效地利用。应用快乐学院的全部课程,就是快乐。”
“那么这座学院在哪儿?”乔希敏锐地问道。
“马萨诸塞州史密斯菲尔德。”比尔答得飞快。
乔希默默地把那个名字念了几遍。
“快乐学,”比尔说道,“并不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奇迹,而是由诸多发现、诸多技术融合而成。这些发现和技术有的已经出现了好多年,有的则是最近才崭露头角。但是几年以前,还没有人注意到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并把它们合并成一门关于快乐的科学。”
“而说到底,”比尔说,“快乐就是人生的目的,不是吗?”
“也许吧。”乔希勉强地承认。
“让我换一种说法。”比尔兴高采烈地说,“我们逃避痛苦——或者更确切地说,逃避不快乐。如果有两条道路让我们选择,我们就会选择不快乐程度较低的那一条。”
“快乐学基本上是一种训练方法,它是一门心理科学。就其本身而论,它最大的价值在于未来,它最大的功效在于对年轻一代的培养。”
“很好。”乔希干巴巴地说,“可是它能为我做什么——就是现在——就在今天?”
“快乐学看来能做好多事情呢。大多数的公司,都专门从事一项单独的服务:清洗、银行、会计、管道、各种修理工作、送货、就业……而快乐学公司所做的,则是一切事情。顾客的问题也就成了快乐学公司的问题。如果顾客需要一份工作,那么快乐学公司就会为他找一份工作,更为重要的是,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份工作,而是一份能使顾客感到快乐的工作。”
“除此以外,快乐学还能解除痛苦,治愈疾病,重新塑造神经与心理个性,增强体魄,理清思维,并消除种种不快乐的根源:比如对工资的忧虑,投资上的困难,无法实现的预算,婚姻问题,婚外恋窘境,无法得到的欲望以及内疚赎罪……”
“总而言之,亨特先生,”比尔诚恳地说道,“我们提供的是登峰造极的个人服务。为了使您获得快乐,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这是我们的保证。”
“你们如何保证?”
“书面保证,作为合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可思议。”乔希咕哝着,他抬起头来,又加上一句:“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们的公司?这可是一种全新的综合服务呀!”
“正是如此,亨特先生。我们公司是新成立的,但是我们已经有了坚实的经济基础。本公司已经买了保险,担保合同的顺利履行。我们一直在私下开展业务,规模不大,已经有好几年了。您瞧,我们正在向公众开放我们的服务。事实上,这是我们在本地区的试营业……”
“我明白了,”乔希很快打断了那一套推销的老话,“你说,你们能使我获得健康。”
“还有快乐。”比尔说。
“你们能治好这伤风吗?”
“当然能治好。”
乔希往后一靠,这种绝妙的厚颜无耻令他一时哑口无言。“那一定挺贵的吧。”最后他才说道。
“正如我们的一些广告所说,您将无法承受,”比尔说,“您将无法承受失去我们的服务。实际上,本公司的服务根本不是您所想像的那么昂贵,即使和别家公司单独提供的服务相比,其价格也相去甚远。现在,在这个特别试营业期间,您可以购买一份有限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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