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昊淡淡点头:“也好。”他举手轻击:“进来!”
方才那老管家应声而入,向阳昊行礼,同时不忘投给贾琮一个愤怒的眼神,过去为阳昊束发。后面跟了两个十五六岁眉目秀洁的小厮,都是垂手低头,一派恭敬。
“这两个书僮,你带了去使吧。”
贾琮心下叹气:“哦,好。”
两个小僮上前,对着阳昊恭敬磕了三个头,复又向贾琮拜倒:“请公子赐名。”
贾琮想想:“一个叫澄心,一个叫衍波好了。”
阳昊一笑:“澄心堂纸、衍波笺,你身边还有飞白、写意,倒好心思。”
“小道而已。”这算是敲打么?贾琮发现自己现在很喜欢翻白眼的动作:“对了,你找着那家伙没?”
“找着了,你准备怎么着?”
贾琮噌地跳了起来:“怎么着?还能怎么着,当然是上老虎凳灌辣椒水扎竹签全套伺候啊!你该不会想以德报怨吧?那可不成的,连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怎么也得叫他铭心刻骨,以后一提到你就心惊肉跳才行,看他还敢不敢了!”
上老虎凳灌辣椒水扎竹签?这都从哪儿学来的!主意不错,可惜只能想想。阳昊沉着脸说道:“是我叔叔。”那个无良叔叔,仗着上头有人宠,简直无法无天了。
说来还是他叔叔自己招来的事情,成日狎玩戏子,闹得不成样,被上皇太后拎将去一顿数落,结果自己就成了那个倒霉的。
“什么?”贾琮正在回想满清十大酷刑,被他一句话吓了一跳:“你……你叔叔?” 他愣愣地看着阳昊,下意识地脑补各种家斗大戏版本:“不是吧,你叔叔这么对他侄子?”
贾琮回过神,小眼神那叫一个同情:“我说,是你爷爷只疼你不疼他,还是你抢了他喜欢的女人去当小老婆啊?”
阳昊气得拂袖便走,贾琮摸摸鼻子,忙跟着他出去:“那个,你明儿还过来么?还是我写好了叫他们送到你手里?”
阳昊停下,瞪了贾琮一眼:“送到这里即可。”顿了下又道:“这处宅子我已经落到你名下,你若有机密的东西,尽可以放过来。”
“哦。”贾琮没什么兴致,凭空多了一处不小的房产,还是内城繁华之地,闹市中难得的清静,放在平时他要奋斗好几年,可只要想起附带的一大堆麻烦,他就实在高兴不起来。至于机密的东西往这里放?他脑子还没坏掉。
“还有”,阳昊招来那位老管家:“他叫何顺,如今年纪大了,我让他在此养老。你若想要见我,就跟他说便是。”
贾琮垂下头:“要说了才能见么?你平时很忙?”
阳昊冷眼一扫:“我过来之前,会叫人知会你。”
贾琮便不再出声,只闷头往前走。一直到快出大门,才说了句:“灾情不等人,我会尽快把东西给你。”
阳昊回过头:“其实我叔叔只想戏弄我一番,是那家楼子里的人会错了意。那天给我下的药,原本是要用在你身上的……”而你是专为我准备的。他看着贾琮张大嘴巴合不拢来,不觉露出个有些恶质的笑容。
“他他他他怎么能这样?!”贾琮直想抓狂:“我几时得罪过你叔叔了!”他招谁惹谁了他!
阳昊微晒,他那叔叔想整人,什么时候需要理由了?
贾琮带着两个人回到家,把人全都叫到前院:“这是澄心,这个是衍波,以后就在书房当差。写意,你带他们先去看看。”
举手招过浅墨:“你跟飞白定下也半年了,因是想叫淡彩接上趟,倒把你耽搁了。如今差使且撂开手,各样都预备起来,奶娘上次来说打算请人看日子呢。”
浅墨面上通红,福了一福没言语。旁边淡彩上前将浅墨挡在身后:“二爷,要回了太太添个人进来么?”
贾琮摆手:“暂时不必,浅墨以后就是我这院里的管事娘子,统共才这点地方,人够了。”原先他可以不在意,现在嘛,还是省点事吧。
安排好院子里的人,贾琮去贾赦那边用过晚饭,回来便去书房:“我要写点东西。衍波你备好茶水就在外间歇着吧,我要什么自会叫你。”
贾琮手持墨锭,在砚中一圈圈研磨。
从三百年后穿越而来,他对皇权有种本能的忌惮。
直至今日之前,在现代生活的二十年仍然在他身上留有深深的印记。师门中以‘入世’练心,因此平日里他们过得于常人并无太多差别,师叔开了家古玩店,师父甚至找了份工作一干就是十来年。下意识地,他就是认为自己是在一本书里,自己只是在做一个荒诞无稽的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唤醒,然后这个梦境中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他知道每一个人的命运,对原著的记忆,给他造成一种立于众人之外,冷眼旁观的感觉。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让他真实的感觉到,原来这个世界有一种权力,可以在弹指之间,轻易地取走他苦心经营的所有一切。
我之存亡,操于人手——这样的认知,让贾琮异常反感。
轻轻吁口气,算了,还是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好吧。
盛华朝如今的玻璃镜,都是近几十年来由外国商人带过来的,数量极少。或贡于朝廷,或换去□□大批物产。
荣国府中,只宝玉的怡红院里有面大号玻璃镜,正可照下一个人去。凤姐儿也有一块,是她陪嫁来的,不过尺半见方,已是极难得的了。
他不知道这么大的镜子放到外面能换多少钱,只知道距此百多年前,法国美迪奇王后的婚礼上,威尼斯的礼物就是一面书本大小的玻璃镜,当时的价值为十五万金法朗。虽然他无从知晓现下法朗跟白银间的兑换比例,不过这年头玻璃镜子属于高档奢侈品,一人高的穿衣镜,想来能卖出不少钱吧。
如今一块不足二平方尺的平面玻璃,市价大约三百余两银子钱,等于三间瓦房的价格。
前年他磨了贾琏几日,求他帮忙弄到几块书本大小的玻璃,独自在庄子上耗了大半个月,成天把自己连头带脑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好容易才得了几块大小不等的玻璃镜。最好的一块被他改成椭圆形,镶上紫檀边框,送给迎春做为去年的生日贺礼。
到现在他都能想起来,迎春收到礼物时欣喜的笑脸。
对了,迎春!她已经快十八岁了,早到了适嫁之龄,可是至今尚无人提起亲事。
在原书中,贾家这一辈儿的姐妹,连着住在府里的宝钗黛玉,都是如此,湘云年纪比黛玉还小,却早早定了卫家的婚约。
后世网上有人分析,贾家让年已十五六岁的贾宝玉与一众姐妹同居一园,加上其它种种原因,使得当时贵族圈中对贾府女儿极不看好。
贾琮暗暗咬牙,原本按照书中的时间,迎春出嫁是在后年。之前他正瞄上了两个家境小康、性子淳厚的同年,可现在自己碰到这档子事,看来要抓紧了,倘若阳昊是个手黑的,就得在脱身前敲定迎春的婚事,不然叫便宜老爹随便许了出去,万一落到那‘中山狼’嘴里,自己想后悔都没地儿哭!
作者有话要说:
、18
用锡箔和水银制镜的方法并不复杂,制做者的自我防护才是重点。他仔细写下几个注意事项,然后便放到一边。
有些坏心地笑笑,贾琮又开始写“慈善救灾彩票发行步骤”。就不知道这东西在这里能不能行得通——想想大观园里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再跟彩票联系起来,贾琮怎么都觉着自己是在恶搞。
贾琮书房的灯亮了整整一夜。早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唤来同样一夜未眠守在外间的衍波,交给他一个纸卷:“拿去交给阳昊吧。回来之后,就可以休息了。”
衍波躬身应是,迟疑了一下,方道:“主子身份尊贵,还请公子不要直呼名字。”
“在外面当然不会。” 贾琮挑眉:“对我来说,他就只是阳昊。”
衍波嘴角一抽,行了礼自行离去。
贾琮打个呵欠甩甩头,先去正院请安,然后回来大睡特睡——他得抓紧时间养精蓄锐,中午还有人请喝酒呢。
睡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缓过点劲,淡彩捧过搭配好的外出服,贾琮利落地一件件往身上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索性今儿给你们放半天假去外头走走,只别空了屋子。”
淡彩抿嘴一笑:“谢二爷,只是我应了要帮着浅墨做些针线,让她们去罢。”说着便过来替贾琮束发,轻叹:“我两个从进府就在一处了,又一起分到二爷这里来。好在浅墨日后还在里头当差,不然真是舍不得。”
贾琮微笑,浅墨稳重细致,他是打算一直留用的。幸好她和飞白彼此都中意,安嬷嬷便走门路指了亲,不然若是由府里配人或是发回家中自行许嫁,他还得发愁,忠心又得力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骑马到了韩府,递上请帖,即刻有人来迎。在一张大红洒金笺上写下名字,再放下一份四色礼,跟今天的主角说几句恭喜之类的客气话,便被引去入席,写意自有人另行招待。方一落座便听有人大笑:“哈哈,贾年兄,连着几日没见,你可又长个子了!”
贾琮循声看去,同席上坐了一人,可不就是孟少文么。起身一揖,咬牙切齿地想着自己的锻炼可不能停下,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长到成年人的体格。
“呃,”孟少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道:“贾年兄,你上次送给你侄儿的图片,可否再做一些?”
“图片?”贾琮一怔,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说那识字拼图?不会吧,这才多少日子,你儿子全学完啦?”神童啊!
孟少文苦笑:“哪里,前日有恶客登门,硬是抢了大半去,还放话说必要凑成齐全才罢。愚兄没奈何,只得厚颜相求。”
“原来如此。”贾琮失笑:“这有何难,等我回去就做。”
孟少文一喜,他为人八面玲珑,认识的朋友极多,从寒门学子到大家少爷都有,这时拉了贾琮一一指点:“方才进来的是宁御史的小儿子,去年中了秀才。”
“这是梅翰林家的老二,他们家兄弟四个,两个嫡出两个庶出,年纪相差不少。”
……
“那边桌上那穿褐的,瞧见没有?那是某某家的某某……吧啦吧啦吧啦……”贾琮听得两眼转成蚊香,只恨不能找块膏药把孟少文的嘴封住,又或是团两个棉球塞满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