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里涅维奇很不善于讲话。让他鼓起勇气讲一段话就更加困难。他的话枯燥乏味,吞吞吐吐,催人欲睡。过去女助教对他的口才曾难以忍受,而现在听他讲话就象孩子们听勇士和仙女的故事那样全神贯注,她贪婪地听他的每一句话,还不断地提问,生怕漏掉重要的地方……
随着感情的变化,理智的防线也被突破了。多少年来她第一次感到无休止的争斗使自己精疲力竭。她现在想,最好将一部分负担转移到别人的肩上,以便自己也能象别人一样生活。有着使人无法忍受的孤傲天性的她现在和这位强者、刚毅的男子汉在一起,也成了一个需要人帮助的弱女子。女人所能得到的幸福在吸引她。她想成为一个被人宠爱的女人,同时也要爱男人,以使自己摆脱孤独。她一生都堤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但她也需要生活和别人的同情,得到别人对她的怜悯。鲍里涅维奇聪明能干,难道不能与她缔结良缘吗?虽然她已不年轻美丽,但两人都已成熟,在生活中都能自己保护自己。今后教研室将是他俩的,他们俩一定共同保卫这一堡垒。分隔他俩房间的薄墙也会消失,他俩会组成幸福的家庭。
但这需要作出牺牲。最初,当亲爱的人侵犯她的自由时,萌发的温柔感情曾不只一次遭到毁灭。她一点不谅解,丝毫不妥协。原来,她不需要任何人时,她感到自己是有力量的,但现在,为了和谐和爱情,她视为珍贵的习惯也都不得不放弃和收敛。鲍里涅维奇同样也是这样,因为他感到现在谁都离不了谁。当他俩想起对方时,就获得了完整和宁静……
季娜伊达真有所悲痛的。鲍里涅维奇的房门上贴上了封条。这门对她也永远封闭了,也把她的幸福与爱情的希望永远封闭在里面了。
第六节
帕霍姆和平时一样,早上七点钟就醒了。他悄悄地穿好衣服,提上胶底高筒毡靴,看了看帐子里正在睡觉的妻子,她头发剪得很短,面容苍白,身体肥胖,他朝她看了一眼就走了出去。
冬天刚来临,这时天还没有亮。发白的天空使大地布满了一片黎明前的蓝色。屋顶和晨雾也呈现出蓝色。
他开了灯走进解剖室,抽起烟,打着哈欠,在室内来回走了好半天。
帕霍姆一夜没有睡好,现在感到很不舒服。刚刚合上眼“急救”铃声就吵醒了他。他把暴病而死的老头抬进了陈尸间。后来又被叫醒两次。开始运来一个被火车轧死的醉鬼。清晨五点钟时又运来一个从房顶上摔下来死亡的电工。早晨当人们给死老头和醉鬼剥破衣服时,帕霍姆已在整理柜子,检查手术器具,仔细擦掉上面的污点和尘土。
接待室里陆续走进一些男人和女人。他们都是死者的亲属。在不寻常的环境里,这些人都是愁容满面,显得很窘迫。他们很容易互相结识,攀谈越来。女人们的哭泣和诉怨声不时传进了解剖室。
工友听着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高,但仍然干着自己的事。他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对自己的职责和对周围的人都形成了固定的看法。这些看法似乎已成了他的生活哲学。他坚信,科洛科洛夫教授值得高度尊敬,女助教和化验员也应尊敬,而对来这里的人是宽容和蔑视。对那些为争夺还躺在解剖台上、尸骨未寒的死者遗产而争吵的人们是不能尊敬的。“每一个亲属都是为了私利。”帕霍姆常说,“有些人说出来,而有一些人是藏在心里……”
工友对死者则完全是另一种态度。他掌握了一套尸体防腐的秘密,任何细节都能处理得很好,使尸体看起来不惹人反感。头发、眉须平整,衣服扣子扣得整齐。这些被工友们称之为“闭上眼睛的人”完全变了样。
接待室里的嘈杂声更大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盖过了男人的声音。她在咒骂男人该死,以后的话更难以入耳。工友放下手中的工作走了出去。接待室里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正对一个身穿棉袄的小老头挥拳头,喊道:
“闭上你的臭嘴!听见没有,死鬼,可恶的东西!”
帕霍姆满不在乎地挽起胖女人的胳膊,问道:
“您怎么啦?”
他的这一动作和表情丝毫没有引起女人的咒骂,女人放下手,两眼流出了泪水。
“你说,是怎么回事,要不我来说。”她一边打着手势,一边说道。这手势的意思很清楚。
在帕霍姆看来,这争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兄妹为了安葬父亲而争吵不休。晚辈们应有的崇高感情被算计老人留下的一座木头房子的企图所取代了。
工友维持好接待室里的秩序后,就请站在皮罗戈夫雕象前的两位妇女跟他走下地下室。他们走过了护窗板紧关死的长长的走廊和狭窄的过道,定进了一个三角形的小房间。房间里墙壁和长条石地板都是一片灰色。大理石台子上摆着鲍里涅维奇和一个演员的尸体。这个演员不小心从八层楼上摔死了。两具尸体清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和衣服都很平整。
两位女人走近演员的尸体,开始了工友司空见惯的场面。两人在死者脸上喷上香水,还吻了吻浮肿的眼睛,然后弯下腰低声哭泣。这些直接表达哀痛的动作丝毫也没有触动工友。他相信自己能一眼看透人们的感情,从这两位女人身上看出,她俩是竞相表现出自己是权利的所有者。
送走两位女人之后,工友停在鲍里涅维奇的尸体前沉思起来。助教的死和由于死引起的一系列事件,使老人心里非常不安。惊慌不定的思绪煎熬着老人,使他无法摆脱。他一个劲儿地回忆死者生前的一切:偶然听到的一句话和他情绪的突然变化,对某种决定表示赞成和不赞成时的有力的手势。
就在助教死的前两天,助教带来两盒巧克力糖请同事们吃。他说这是朋友给他寄来的生日礼物。但是,再过半年才是他的生日,这是朋友鉴于他忘记向朋友祝贺结婚一周年给他的报复,因为朋友结婚一周年在半年前已庆祝过了。就是在那一天,大家才知道鲍里涅维奇获得出国科研出差的机会。他高兴地对大家说,最近一个星期天他将请朋友们到他家作客。
第二天,助教上班时沉默不语,脸色阴沉。下班前他把工友叫到一边说:
“帕霍姆,劳您驾,请帮个忙……请帮我换换房子。”
他惊慌不安的样子把老人吓坏了。为了安慰他,工友也装出不是害怕,而是更惊奇的样子。
“您干吗要这样?”工友感到莫明其妙,问道,“再没有比您现在住的更好的房子了。”
“这我知道,我知道。”助教说道,“我姐姐和外甥女要来……我今天已给他们打了电报。我们三口人住这房子太挤,而且也不方便。”
帕霍姆知道问题不在于此,但还是答应帮忙。晚上助教又说了一次,说任何条件都可以,只要能尽快搬走就好。他的脸上看上去很绝望。工友以为他情绪不好,不想在家呆着。
“他对谁不满意呢?”现在老人心里在想,“他同涅斯捷洛夫亲如手足,简直形影不离。那么是谁呢?难道是季娜伊达吗?不可能这样。他肯定是想避免不幸,但他可能没有躲脱。”
工友还想起一次发生在教研室的事。有一次,女助教发现一个姑娘在接待室里嗑瓜子。她向来对解剖室以外的事不管。这时她突然大发雷霆,说姑娘是不爱干净的人,并吓唬她说要把她带进解剖室去,那里正在解剖她弟弟的尸体。工友连忙走过去把姑娘位到一边。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老人在追忆往事时,他就想到了女助教的一切坏事和她暴露出来的残酷无情。
“这样的女人在杀人时,”他心里说道,“是不会手软的……”
涅斯捷洛夫走进地下室,看到了奇怪的情景。帕霍姆站在大理石停尸台前。他一会儿动动死者的右手,一会儿动动死者的左手,接着把两手都抬到左太阳穴跟前,好象对准太阳穴射击似的。老人没有发觉涅斯捷洛夫,仍在不停地干自己的事。
“您干什么,老人家?”涅斯捷洛夫奇怪地问道,“您对每具尸体都这样吗?”
“这要看情况。”工友装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答道,“这很必要,什么事都会有……如果需要,干吗不量一量呢,买棺材不能只凭眼睛看……您怎么,要什么手术器具吗?”这回答没有使涅斯捷洛夫满意。他笑笑,想逗一逗老人,但当他看到老人的脸色阴郁时,才温和地说道:
“亲爱的,请给我讲一讲,为什么您总研究鲍里涅维奇的尸体呢?我都看到了,我明白。”
工友想借口耳聋保持沉默,但他按捺不住,大声责骂起来。
“我可能是老糊涂了。”他嗓门很高地叫喊起来,但马上又停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您知道民警在登记表‘智力状态’一栏中写的是“半清醒”,这是指我。半清醒!真的!您刚才什么也没有看见,您什么也不明白。”
涅斯捷洛夫知道帕霍姆做了很多的事,也是一位行家,很有办法。他能把死者的面容恢复如生。
“对鲍里涅维奇之死您有什么疑点?”涅斯捷洛夫问道,“您就直说吧。”
涅斯捷洛夫与工友很熟悉,而且互相都有好感。工友把所有在法医教研宝学习过的人都当作自己的学生。老人经验丰富的眼睛早在他发表一系列法医论著之前就看出了他的才智。老人特别喜欢涅斯捷洛夫的谦虚和平易近人。涅斯捷洛夫经常请工友到解剖台前当着别人的面向工友请教,也和别人一样地和他讨论问题,或是虚心接受他的意见。卫国战争结束后他俩的关系更加密切。涅斯捷洛夫从前线回来后在孤儿院找到了自己的两个妹妹,把她们送进了幼儿园。那时他正处在困难时期。为了使两个妹妹上学,几乎用去他的全部工资。更令人感到麻烦的是发现了在前线受伤后留下的脑震荡后遗症,不允许结婚和论文答辩。困难的岁月使工友和这位年轻朋友更加亲密。
这时工友不想把自己的看法告诉涅斯捷洛夫,因为自己也没有把握。
“您还记得我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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