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一道绝美的歌声从花中幽幽而出,宛如夏夜寂静的海夜上,一轮苍凉的孤月,银色的光辉洒遍波涛,令人闻之失神。这歌声一入耳,木神便忽然感觉到心中一阵刺痛,一种凄凉悲切之感倏然占满他整个思绪。
自从诞生在无上神界七宝池优波罗华中,他一睁开双眼,看到的便是一个绝美凄艳的面容,那红色的身影宛如一簇美丽的火焰,而他就如同青蛾一般,一头陷了进去。他是伏羲所创造,便以伏羲为他的全部信仰,他崇拜他,也深爱他,对于句芒来说,伏羲是他的父,他的君,是他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存在。伏羲的一切,他的习惯,他的举手投足他都一一铭记在心里,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化身成右贤者,迷惑迦南,令得明明恨伏羲入骨的蚩尤也在最初错以为他才是伏羲。
可是对于伏羲来说,他却只不过是一个透明的存在,一个影子而已。他的眼中,只有沉睡在涅槃轮中的那十个神识,他的心中,只有那个已经魂魄散尽的曾经的无上之神。
如果自己死在这场战役中,不知伏羲是否会为他而留下一滴眼泪呢?
只是这片刻的失神,那优波罗华忽然被一阵庞然力量震得七零四散,海神的利啸化作最锋利的剑直刺他面前。他只觉铺面而至的杀意,慌忙运力抵挡,却终是受了重创,嘴角溢出一缕银色的血液。
“这般为了伏羲拼命,值得么?”应龙转瞬便到了面前,一把扣住他的咽喉。海神的力量强悍无比,但这一扣虽然紧致,却并未伤害到他,只是令他呼吸困难。
海神黑色的眼眸深深望进句芒那浅褐色的眼眸中,“大荒神已经是过去了,为何一定要让已经离开的人回来?明明是被人类崇敬的东方天帝,却引得魔神觉醒,置苍生于不顾,他算什么天帝!”
句芒感觉脖颈疼痛,似乎快要被掐断了一般。他挣扎着,问出一句,“你难道……不想见到你父亲了么……”
“你错了……”应龙嗤笑起来,“我的父亲,是第三神识伏溟,而不是大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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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在句芒企图对斛九发难的一瞬,蚩尤便立刻派出莫呼洛迦前去帮助应龙困住句芒。而他则立在虚空之中,血月之下,黑袍张扬而舞,莹碧右眼直勾勾盯着斛九。
“为何要吃下比翼?”蚩尤困惑地看着他。斛九不是并不爱迦南么,他不是一直只在乎赤炼么?如今只要杀死自己,他就可以和赤炼比翼双飞了,那样不是很好么?
“我答应迦南,会一直陪着他。”
“哈,迦南?他已经不存在了,被你亲手杀了,你忘了么?”
“是,我杀了他。两次。”斛九说得坦然,“但是,他还在,我能感觉到。所以,我不会杀你。”
“狂妄!”蚩尤骤然愤怒了,周身魔气爆发,“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会杀你?你我今天必要有一人死去。你不杀我,我便要毁了这世界!”
原本以为,会与十二神识有一场生死之战,却没想到,关键时刻,斛九却做出这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这样怎么可以?!他沉睡两万年,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他在等着,让十二神识用屠魔剑将他杀死。
只要他死了,大荒神便可以回来了。那么,在他殒命前,便能最后看一眼那曾经抛弃了他的,令他在这世间痛苦辗转两万年的容颜。
他至少还有一句话要问大荒神,要问西陵嫘。
两万年前,当他是蓐收和晚姬的儿子的真相被嫘祖知道后,她便离开了他。后来,他收拾出一个小小的包袱,离开了禺谷,去寻找嫘祖的下落。一路上他当过乞丐,做过脚夫,当过店小二,也当过抢劫的强盗。一路磕磕绊绊,他终于来到了长安,听说黄帝登基,封嫘祖为皇后,嫫母为贵妃,他站在那高广的轩辕宫门前,无力地跪坐下来。
如此高的深宫,他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要怎样才能见到她?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只要他打败了黄帝,便可以见到嫘祖了,不是么?
反正他们总是说,他是个魔物,迟早要祸害苍生的。这世界如此冷漠,只有嫘祖对他好,为了嫘祖小小的祸害一把,似乎也没什么吧?
一开始,他真的没有想要当什么魔君。他只是想要像黄帝那样,拥有自己的军队,崇高的地位,这样就可以见到嫘祖了。
唯有站到与她比肩的位置上,她才会看到自己。他不要再当路边被她垂怜的小乞丐,他要取代黄帝,取代那总是让她流泪痛苦的男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好像越走越错。他收服了妖族,却被人们骂为妖魔鬼怪,遭到排斥唾弃。他将死去的人唤醒,令他们为自己效命,因为那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愿意为他效忠的人。他以幻术迷惑人心,是因为每个人的人性中都有弱点。他取水中的鱼和死去的尸体拼接成魔族,最后便成了鲛人的祖先。
这一路走下来,他其实并未杀死什么人。他用的都是坟墓里的逝者。可是凡是见过他军队的人,都说那些尸兵是他屠杀而死的平民,说他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到最后黄帝和羽人都派出大军前来围剿他。他本以为嫘祖会跟来,谁知却根本没有见到人影。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一战役里,于是率军突围。
他制造出来的尸兵携带着病毒,可以将被咬的敌军变成自己的人,这方法令他的势力不断膨胀,而此时,他也终于发现了那颗正飞速靠近大荒的凶星。
原来这才是他将会引发浩劫的关键。他身为神之孽子,从出生便与七杀凶星相互吸引。他的力量越强大,那星便会以更快的速度被吸引而至,最后与大荒撞击,引发天地浩劫。
此时的他,已经背负了千古骂名。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要见嫘祖一面,为何就要被唾弃,被讨厌?
那颗星,并非是他所希望啊?
那时,他只有一个选择。要么被黄帝杀死,从此化作烟尘,消失在寰宇中,留一个完整的世间。要么坚持到最后一刻,直到见到嫘祖,然后与这世界同归于尽。
不论哪条路,都是一个绝路。
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害怕呢?从小受尽人间冷眼,又如何能期待他高风亮节大义凛然?他选择了后者。
可是直到最后,他见到的,却只有一柄剑。
一柄以大荒神之血肉铸成的剑。
透过那柄剑,他能看到那剑上之魂,便是嫘祖,便是大荒神。她绿衣黑发,他白衣白发,都是一人,都是一魂。然而此刻,却只剩下冰冷剑锋,他一世杀戮,为的不过是再见嫘祖一眼,却没想到禺谷一别,竟是永诀。
一瞬间,他的所有坚持,全部都没有了意义。
涿鹿之野,血肉横飞的厮杀,在他眼中全部都模糊成了一片。只有面前那绝美的男人,手持屠魔之剑,宛如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眼中。
那男人,便是他永远也无法取代的伏羲,是大荒神用生命来成就的神祗。他看到那神明眼中的死寂,和一心赴死的悲凉。他知道,这个男人是想要被他杀死的。
为什么呢?明明他已经赢了,他手中握着能杀死自己的剑,为何他还一心求死呢?
是因为大荒神彻底将他抛弃了么?就像抛弃了自己一样。
到头来,他们都被抛弃了。可他最起码曾经拥有大荒神的全部宠爱,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影子。
要成全他么,要让伏羲如愿地死去么?
不,他不要。
于是他癫狂地笑着,在最后一击之中,倏然撤掉了所有攻击,任由那由他最爱之人化身而成的剑锋,穿透他的身体。冰凉的金铁之精带着她掌心温柔的热度,一瞬间,他终于与她如此贴近,心心相连。他终于,完全拥有了她。
于是,在黄帝惊愕的目光中,一代魔神陨灭。那原本被吸引向大荒的凶星,也逐渐被推远。
而他,沉睡在万古的黑暗中,一直好想好想问大荒神,问嫘祖一句话。
“如果我不是魔神,你还会离开我么?”
第 70 章
蚩尤怀抱琵琶;凛然魔音飒飒而出;席卷了漫天烈焰。一时间大地震动开裂,炙热的岩浆从地下喷涌而出;火舌舔向天空中的血月;硫磺的气味刺得人鼻腔疼痛。炙热的气流推得空气也动荡不安,如同水波一样迷糊一切形影。
漫山遍野,不论山川河流还是草木野兽,不论是人还是活尸,全都被焱流吞噬了。大地一片焦黑,残垣断壁,血色漫天。而通天城也倏然发出一阵轰然的咆哮,巨大的陆地颤抖了两下,悬浮法阵最后一次发出了辉煌万丈的光华;然后竟就此熄灭!
只见那空中悬浮了两万年的大陆,宛如被人剪断了提线,就此坠落向下方的大地!
一霎那,原本辉煌华丽的羽人都城与大地相撞,一瞬间便四分五裂。大地震动着,岩浆喷涌着,那巨大的陆地碎成无数块,上面的房屋像尘埃一样纷纷散落。而那株传说中能通往无上神界的建木,根系尽皆露出,就此倾颓在混乱的山体和石砺中间,骄傲的金色树叶漫天飞散,被焱流点燃,化作火雨。
来不及起飞的羽人们,不论士兵还是平民,不论老人还是孩童,纷纷随着大陆跌了下去,被埋在了城市的灰烬之中。凄惨的叫声被大陆崩毁的轰然声吞没,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蚩尤看着这令人震惊的毁灭之景,哈哈大笑,状似癫狂。他立于喷涌的焱流之间,四周都是毁灭的烈焰,而他指尖不停,魔音仍然绵绵不绝在他四周流转。
而此时,斛九却忽然动了。他向着蚩尤,在虚空中逐渐接近。蚩尤身上散出的魔气宛如利剑长鞭挥舞在他四周,他却全然不顾,无动于衷,只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蚩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恶意地一阵轮指,漫天杀机便蜂拥而至。斛九没有做任何抵抗,任由那些魔气撞击在他的身上,在雪白的衣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虽然身体由于遭受重创数次后退,他却仍然执迷不悟地向前,连脸上也被刻印上了数道划痕,嘴角漫溢出鲜红的血迹。他越走越近,遍体鳞伤,眼睛却始终看着蚩尤,亦或者是透过蚩尤,在看另一个灵魂。
“疯子。”蚩尤冷笑着,终于停下拨弄琴弦的手,随意将少昊琴扔到一边。然后打开手掌,将那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