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
有柔软的布擦干他身上残留的水渍,身体也被包裹到什么厚厚的东西里,让他手脚都不能自如活动,他保持着闭眼的状态,只觉得一阵疲乏,很快,就陷入了昏沉的梦境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想起了自己是谁。
自幼小时便呆在放置了毒物的地下室,没有食物,也没有清水,他只能在尽力躲避毒物的前提下,再猎取血肉充足的那些填饱肚子,孤独地等待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从最开始的毒性极弱的蛇类,到后来的眼镜蛇王,从一些普通的毒虫,到最后剧毒的蝎子蜘蛛,他无一个没有品尝。从最初只有几个毒物趴在地上,到后来被数百只毒物围绕,他到底还是活下来了。
一百天后,他被获准成为毒部的后备人员,学习蛊毒之术,然后通过不停地挑战与争夺,在二十岁那一年,代号变为01,他爬上了毒部首座之位。
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浑浑噩噩,他是“暗夜”杀手组织中毒部的首座,杀人无数,被组织出卖后与兵部首座同归于尽,一个原本应该下地狱的人。
现在的状况,他该是投胎转世了罢……之前种种,皆是在母体之中,而身边那安稳的心跳声,大概,是他的双胞兄弟。
回想至此,他的心里突然升起奇异的感觉。
原本孑然一身的他,居然有了个双胞的兄弟……且不说父母如何,在母体中相依相伴的几百个日夜,就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两人一般,仿佛融为一体。
做足了准备,他睁开眼,向自己身侧看去。
恢复了记忆的他,便也有了属于毒部首座的敏锐机智,他早感觉到,在他身边还睡着另一个生命,他无比熟悉的生命。
被重重锦布包裹的小小躯体,在他看来却如同被什么巨大的东西挡住,视线无法投入。他伸出手用力抓合一下,发现这嫩生生的胳膊完全无法承担爬行所需要的力量……他根本无法去看他想看到的那个人。无奈地放弃,他安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躯体渐渐成长的那天。
北阙王朝皇姓“第五”,凡得了认可的皇族成员皆以玉为名。当朝天子第五圭,有两个弟弟,一名第五璿,为晋北王爷;一名第五玦,为晋南王爷。
一旬以前,晋南王爷正妃产子,生下一对双胞兄弟,都是玉雪可爱,让人爱不释手。只不过在产期之前落地,身体有些虚弱,还需要多些时日调养,晋南王妃也是元气大伤,好些日子无法动身,徘徊于生死之间。王爷夫妻情深,只在二子出生之际看了一看,其余时日全交给婆子仆妇们照管,自己则守在王妃床边,不忍稍离。
又过得几天,王妃醒来,调养数日后总算下得了床,才急不可待地要她家夫君领了去看孩子。
两个小王爷的厢房在另一头,被丫鬟们放在一张宽大且精致雕花的床上,正睡得香甜。
王爷扶着王妃,慢慢地跨进了门。
王妃是个看起来约莫三十的美妇,穿着的是自家夫君猎来的上好紫貂皮,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身子很弱。
“抱蔓,你身子还未大好,小心些。”王爷温声说道,然后示意仆妇掀起帘子,又盯着自家妻子跨过门槛,生怕她跌了去。
“王爷不必担忧臣妾。”王妃的笑容柔美,“苦等十五年,总算盼来两个孩儿,臣妾想快点看看他们。”
“好。”王爷冲妻子微笑,慢慢把她扶到床边。
王妃看着她千辛万苦生出的两个孩子,眼眶倏然便红了。
“柳儿,这两个孩子哪个大哪个小?”王爷安慰地拍拍妻子的手背,转过头看着旁边垂头待命的丫鬟——算是府里的大丫鬟,名为“青柳”,与另一个丫鬟“飞红”,都是王妃贴身信任的人,王妃产后体弱,飞红留下照顾,青柳就被安排过来照看两个孩子了。
“穿金边牡丹襁褓的是世子殿下,另一位襁褓上绣金菊的是小王爷。”青柳恭顺答道。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王爷挥挥手,仆妇丫鬟们便一齐退下,青柳小心地带上门,不多时脚步就远了。
“阿玦,他们真可爱。”王妃,或者说琴抱蔓看向自己的丈夫,唤出只有两人独处时才会呼唤的亲昵称呼。
“是的,很可爱。”王爷,第五玦带了些宠溺地看向妻子,“抱蔓,我觉得很幸福,谢谢你。”踌躇一下,“还有对不起,嫁给我要在外人面前端出姿态……你很累吧。”原本是性子极为爽朗的女子,却要束手束脚拿着架子做人。
“别说这些个客气话,我们夫妻一起走过这些年,何尝这么生分过?”琴抱蔓嗔怪地白了自家相公一眼,“既然嫁了你,当然就该接受你的一切,是我自己愿意的。”她说着轻轻推开第五玦的搀扶,慢慢坐在床沿,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再说了,你是王爷,有身份的人,我自然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你的脸。再说了,我是你的妻子,与你携手之人,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伸出手轻触了触孩子的脸蛋儿,口气里满含初为人母的喜悦,“你看我们的孩儿生得多可爱,就跟刚蒸好的白面馒头似的。”
第五玦先是为自家妻子的话感动了一阵,旋即又因为听到妻子的比喻而忍不住笑出声来:“抱蔓这些年一点也没变。”虽说在王府呆了十几年,是个表现得雍容大方的晋南王妃,却还能看出当年江湖上猎猎紫衫的飒爽英气,脾性也没什么改变,让人惊艳,亦让他倾心不已。
“好了好了,快来看看我们的儿子。”两人独处,琴抱蔓一下子放开来,口中招呼着,“笑了笑了,真是太可爱了!”
第五玦笑着走过去,凑近了一看,脸蛋跟雪团儿似的,嘴角咧开笑得灿烂,一双乌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手虚空抓啊抓的,塞个指头进去立刻就捏紧了不放,果然是稚趣可爱。
爱不释手地抱着看了一阵,琴抱蔓把孩子递给第五玦,自己则抱起了另一个,也想依样逗弄,可看了一会,却有些惊慌了:“阿玦阿玦你快来看看,这孩子怎么总也不睁眼睛啊?”
第五玦靠过去一看,笑道:“别大惊小怪的吓到孩子,我们的小世子只是还没睡醒,瞧瞧,好梦正酣呢!”
“是这样啊……吓死我了。”琴抱蔓长吁一口气,“我还以为这孩子有什么问题。”
“你呀,真是杞人忧天。”第五玦腾出一手点了点妻子的额,“御医不是早就看过,这两个孩子虽然因为早产有些先天不足,但身体还是健康得很,只要给他们好好调养,便与正常人无异。”
“说得也是。”琴抱蔓也笑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不疼谁疼?”
夫妻两个又看一阵笑一阵,才将孩子们重新放到床上离开,临走时吩咐青柳继续照顾着,而青柳估摸着两个小主子是肚饿的时候了,也赶紧往膳堂端那炖煮许久的燕窝去了。
在房门合上的刹那,原先冲着王爷夫妻两人笑嘻嘻的幼儿已经没了什么动静,而似是沉睡中的那个倏地睁开眼,那眼珠墨如点漆,眸光冷彻,竟全然不像个初生的。
脱开襁褓
我爬、我爬、我爬爬爬……
时光一晃就是半年过去,正是盛夏时分,王府里的丫鬟婆子担心两个小王爷被捂坏了,就只给两人套了红艳艳的肚兜,还是全靠上边绣的花样分辨,一个牡丹一个金菊,端得是富贵袭人。
两个小王爷睡着的床换了玉雕的,其中一个懒懒地在边上打了个滚儿反过身来,就手足并用地朝他身边那位爬了过去,等到爬到了,嫩藕一样的手臂对着床板这么一撑,就一个屁股墩儿盘腿坐下来,双手托着腮帮子,看着自家兄弟两眼一瞬不瞬的。
青柳穿着水绿色的缎子长裙,跟另一个脑袋上顶着两个小团的小丫头凑在一处窃窃地笑。
“青柳姐你看,小王爷又过去了!”小丫头小手遮在小嘴前面,悄声笑道。
青柳伸出青葱一样的细白手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惊动了小主子,眉梢眼里也都是染着喜盈盈的笑意。
却说大床上,两个丫鬟口里的小王爷一动不动地盯了小世子许久,可那小世子却还是眼睛闭得紧紧,像是完全没发现自家孪生弟弟的存在。
“快了快了就快了!”青柳把小丫头往身后再扒了扒,自己也向门板后缩去,小丫头悄悄探出头来,偷眼小心地看。
那粉妆玉琢的小王爷看了半晌,似乎有点不满足,他高高扬起手臂,脸上露出个不太该在小孩子脸上出现的诡谲神情,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下!
然后,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小王爷的手被拍到一边,而小世子眼皮都没掀开,只是转个身,拿屁股对着小王爷,继续他的补眠大业……
也不怪青柳和那小丫头看热闹了,这段时间以来类似的一幕可不知上演了多少次。自从热夏来临拆了襁褓,这位小王爷就对小世子产生了非比寻常的兴趣,每天只要醒着而旁边又没什么人的时候,就会爬到小世子身边,要么用手拍人家脸蛋儿,要么捂人家鼻子,要么干脆把手指头伸到人嘴里去……只是也是稀奇,这位小世子像是看穿了小王爷的动作似的,每一次都用手给挡开。
一开始青柳还总是担心两个小主子这样不太好,报给王爷王妃知道以后,反而得出个“小孩子活泼些是好事”的答复,就也只是在床边的地面上铺了几床厚褥子,这样一来,即使是摔下来,也不会受什么伤了。
虽然这回的小王爷下手重了点,但小世子也同样给扇回去了,到如今这地步,也不知该惊叹小王爷的恒心呢,还是夸赞小世子的机敏……刚才那一下子,要不是反应及时,小世子白生生的脸蛋上,可就要多个五指印了。
眨眼间这两位小主子也都半岁了,一胞所出的自然相貌一模一样,青柳给两人洗澡时还特意仔仔细细看过,愣是一点不同的也没有,就连后腰上那据说是皇族男丁特有的金色苍鹰都一般无二,同样展翅欲飞的形态。可这性子却是截然不同,让人一眼就能分出来。
小王爷爱笑,手脚活泛,尤其喜欢黏着自家兄长,小世子爱睡,不爱动弹,一般没什么特别反应,但对自家弟弟的小动作却是反应极快,要说是一直容忍对方胡闹,也未尝不可。
这不,小王爷一击不中就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