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了啊……你该出谷去了。”花绝地缓缓说道,“毒术你都学得差不多,我之前出去打探过消息,三月之后,花绝天会到卞阳去,正是你报仇的时机。”
“真的?”花残先是露出些喜悦的表情来,随即神色一黯,“徒儿力量薄弱,也不知能不能报仇。”
“无碍,花绝天内力深厚,可对毒物一窍不通,你小心些行事便可。”花绝地面上的蜈蚣疤痕颤了颤,“他那个徒弟跟花绝天一样,剑术内力承袭花绝天,也无需过多在意。”
“是,师父。”花残温顺地答应着,“那徒儿何时出发?”
“明日。”花绝地皱一下眉,“我与你一起,花绝天交给我,你对付他那个徒弟。”说着沉吟一下,“你这副容貌太打眼,我箱子里有几张人皮面具,待会拿给你用。”
“多谢师父。”花残一直低着头,这时声音更柔了些,“只是师父年纪大了,徒儿实在不忍您车马劳顿,还是请您就在谷中休息的好。而且既然徒儿该学的已经学到了,师父去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啊。”
“胡说!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花绝地直觉叱道,“你听我的就好!”
“师父的心意徒儿明白,不过师父,徒儿实在不愿您跟着,只好让您安分一点了。”花残不骄不躁,语气十分平和。
花绝地这才听出不对,拍一下桌子就要站起来,突然脑中抽痛,耳旁轰鸣不断,他急抬头朝花残看过去,却发现那宛若女子般柔美的少年像是被分作好几个,在他面前飘来晃去。
这下子,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是遭了暗算了。
“你……你!”花绝地捂住心口向后倒去,手里不停地想要抓住桌沿稳住身体,可手指却是无法使力,整个人踉踉跄跄打翻了好多东西,才落在了地面上,全身僵硬,再也动不了分毫。
他双目圆睁瞪着自己面前这个向来柔顺的徒儿,满眼皆是不可置信之色。
“师父不用怀疑,是我做的。”花残一手支颊,懒懒地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另一手将茶杯拈起,轻轻地打了个转儿,“因为我要为母报仇啊,师父不是让我发过誓么,‘不报母仇,誓不为人;轮回无路,万劫加身’,我可是谨遵师命啊。”说着他有些轻佻地笑了声,“师父在面对与母亲相像的我时,戒备果然少了很多,真不枉我对师父这么配合……师父,你不教我内力和其他武功,又给我泡离合草的叶子扼住我的身形,就是想再做一个‘琴抱蔓’出来罢?”
他站起身转一圈,柔柔一笑,出口女声温婉:“花绝地,你看我像不像?”
“你装……装……”花绝地猛然明白过来,咬牙切齿,“你弑……弑师!茶……没……”
“师父很奇怪,是吧?”花残站在花绝地躺倒的身子旁边,缓声说道,“徒儿在茶里没有下毒,师父这么厉害,徒儿怎么敢做出班门弄斧的蠢事呢?”说着声音更加柔和,“徒儿不过是用了蛊罢了,那些肉眼见不到的蛊虫。”
“啊,对了!”他的语气倏然变得很欢快,“说起来也真是巧合,这蛊虫是徒儿四大护身蛊之一,名为‘花蚕’,是不是与师父你给徒儿的名字很相近?所以徒儿以后便叫做‘花蚕’,再也不忘记师父了好不好?”
花绝地的怨毒视线刻在花残身上,像是要将他看出个洞来,阴森至极。
花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花绝地,他轻轻一笑,眼角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沾染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妖似魅。
与他平日里的乖巧听话简直判若两人,语气依旧柔和温雅,可声线却是少年的清澈纯净,哪里还和他的母亲琴抱蔓有半分相似?
花绝地眼里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与不甘,喉咙里咔咔作响,手指奋力弯成钩状,牙齿挫动,似要则人而噬!他这一激动,身上也似乎有了些力气,居然被他弓起半边身子来!
花残冷冷一笑,弹了个响指,他便身子急顿,又只能朝后栽倒。
跟着花残一脚踏上花绝地的胸口,渐渐发力——他雪白的裸足一寸一寸陷进花绝地的身体,慢慢地,踩到他那颗仍在突突跳动的心脏上……然后猛下脚,将它踩作粉碎!
“师父,你还是趁早死了的好。”
鲜血侵染,花绝地浑身一阵抽搐,便再也没有动静。
行路
夕阳初下之时,天色逐渐黯淡,平坦的官道上,缓缓移上来两个长长的人影,及至走得近了,才勉强能看清楚。
前面那个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白衣,身子很纤细,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棍,标准的旅人打扮,因为大概走了很远的路,所以下摆上沾了好些灰尘。跟在他后面的青年也是刚过了弱冠的模样,穿着件蓝衫背着个不起眼的灰布包袱,手里还拎着个木制的箱子,看起来像是前面少年的侍从。
再走一段,天幕已然全黑,两个人到了个荒僻的小镇,总共也没有多少人家,加上正过了戌时,在外劳作的都归了家,路上的行人就更少了。
“等一等。这时候,少年停下脚步,抬手止住后面青年的步子。
“主人?”青年有些疑惑。
“有人来了。”少年的声音很柔和,在朦胧的夜色中,有一点惑人的感觉。
青年闻言向前走一步,挡在少年身前:“我先去看看。”
“阿澄可要小心些。”少年侧身站到路边,轻声说道。
“是。”青年应一声,把手里的木箱搁在少年脚边,自己则朝前走去。
这天地间此时虽然没什么光线,可还是能见着个模糊的影子远远地走来,摇摇晃晃的,脚下趔趄着,好像走不稳似的。
青年迎了过去,不多时回来,臂弯里已经掺了个满身狼狈的颀长男人。他停在少年身前,恭声说道:“属下刚过去,就看到这个人扑倒在地上,似乎受伤很重。”
“带他一起罢,运气好的话,阿澄,以后就有人替你分担了。”少年微微一笑,“很晚了,我们也该找个地方投宿。”
这个镇子虽小,但大抵因着正在路边的缘故,走不几步就有个干净齐整的客店。就算已然很晚了,门还是虚掩着的,里面透出几线光亮,晕着昏黄的灯火。
青年叩了门,旋即有店小二匆匆过来将门打开:“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一共几位?”
“既住店也吃饭,三个人,要一间上房。”青年先将少年让过去,自己背着人也走进去,“我这个朋友得了伤寒,你赶快打盆热水过来,有什么吃食,也先准备着。”
“好咧,要大厨准备吃食去嘞!”店小二毛巾往背上一搭,“几位随我来,正好还剩一间上房,您们不知道,那环境可是好得很……”
青年跟着店小二往里走,少年这时候把木箱和包袱拎着,紧紧挨在他的后面。店小二把楼上最里间的门打开了,陪笑着将几个人让进去,出来时与少年打个照面,顿时眼都直了。
“乖乖,这人长得也忒……”细眉俊目肤白唇红,容色昳丽至极。
店小二心中暗自想着,不过在客店中呆久了都是有些眼色的,他可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匆匆看了眼,就点头哈腰地倒热水去了,等热水烧好了送上来,又忍不住看一眼,才快步离开。
青年把背上人放到床上躺平了,便垂手走到一边,搬了把椅子过来摆在床头:“主人,人已经安放好了。”跟着接过少年手里的包袱,转身放到衣柜里。
“阿澄辛苦。”少年柔声说一句,便坐在那把椅子上,捏住了床上人的脉门,细细察看着。
闭眼探了半刻,少年放开手,站起来说:“阿澄,给他擦擦身子。他太脏了。”他自己却把搁在桌上的木箱打开,从里面掏出个布包来,布包再掀开,内里是亮闪闪的一排针,粗细、长短、材质,都不相同,正是针灸之用。
等少年转回来时,盆子里的水已然黑了,床上躺着那人的脸面、□在外面的皮肤也都被擦得干净,是能看清长相的了。
那人的样貌也是极年轻的,约莫也不过是十九二十岁的样子,这时候青年早出去又换了盆水回来,少年在里面净了手,从木箱里取出把小巧的银刀,挑来烛火烧了一遍,说:“阿澄,去将他的衣衫都挑开罢。”
青年依言做了,也是用了剪刀的——床上那人身上到处都是伤口鞭痕、鲜红的血都凝成了血痂,跟衣服黏在一起,要是硬扯开,就会连着伤处皮肉一并撕下了,未免救人变杀人,就要小心些才好。
不一会就把那人剥了个干净,少年在那人腰腹肿胀处轻轻划上一刀,挤出血来收在碗里,再用银针探进去……这人也不知做了什么事,遍体鳞伤不说,还中了剧毒,之后怕是还浑浑噩噩地走了很长的路,才体力不支倒下去。
这般努力的,该是极想活下去罢?
如此便好,若是救了个心存死志的,可就亏大了。
荒野中——
一道矮小的人影在许多小土包之间急速飞掠着,他脚下生风,却是没有方向、慌不择路地逃窜。
在他身后大约十余丈的距离,有许多黑衣蒙面人更快地追来,有些提着长剑有些拿着劲弩,杀气腾腾。
前面逃难的矮小人影一边回头一边寻找出路,在更远处有个林子,若是能逃进去,说不定便能侥幸活下去。
他这般想着内息再猛然循环几圈加快了步子,速度更是提升了好几倍,可不曾想这当时林子里却走出个身量修长、黑袍的人来,他躲闪不及,一下子撞了上去——也不见黑袍人怎么动作,他只觉眼前一花,自己就扑了个空,回头看时,黑袍人早已平移了十尺,刚好避过去。
这一顿,后面的蒙面杀手就赶了过来,他心下一个激灵,半空中硬是转了个方向,主动往黑袍人身上扑去。
黑袍人身子一晃,他又扑空了。
“恩人救救我!”他慌忙求道,“有人追杀我!”
黑袍人没有理会,按照原路继续前行。
他脑子一转,大呼道:“总算看到大哥了,大哥救我!”
或许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想法,蒙面杀手们连同这个黑袍人一并攻击,只听“嗖嗖嗖”几记破空声响,弩箭连发,漆黑的箭矢分上中下三路直直往黑袍人刺去!
黑袍人一声冷哼,手腕转动连剑带鞘提起来,随意荡了两下——
“叮叮叮!”
就把弩箭尽数拨开,颓然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