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有用的消息,本店便会搜集。”纱里人一挥手,那扇仿佛是嵌在墙里的门就悄然开了。明明重逾万钧,却是浑然无声。
花蚕与花戮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待两人背影消失,纱幔里慢慢走出个人来。
白色的锦衣,黑发玉冠,相貌俊逸,正是那传言“家中有事”的竹玉。
他换了个手拿住玉璧,而原本接住玉璧的手掌,竟是红了一大片,就像被什么灼烧过一般。
“好强的内劲,好大的力气!”他唇边带笑,视线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低声说道,“花氏兄弟么……”
情人
出了“一寸风”,花蚕与花戮并肩走在一起,在这一刹那,两个人的神情说不出的相似。
然而很快地,花蚕恢复了文雅少年的形象,而花戮依旧面无表情,就好像之前是幻象一般。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心情。
沉默地走了良久,久到周围的人群都仿佛成了背景,花蚕才轻轻地吁出一口气:“……便宜爹的下落有了,要去找么?”
“你说。”花戮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漠得很。
“自然是要去的。”花蚕弯一下嘴角,“关键是,什么时候去。”
“……你说。”花戮顿了一下,还是吐出这两个字。
“哥哥就不能多说几个字么。”花蚕瞥他一眼,“依你看,便宜爹是真疯还是假疯?照便宜爹对便宜娘的感情,积郁成疾是有可能,不过既然还没有我俩的消息,像他那样神志坚毅的人,全盘崩溃……不太应该。”
“你认为,父亲在装疯。”花戮一字一字,倒是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来。
“也未必是装疯。”花蚕摇头。
花戮恢复原状:“你说。”
“哥哥真会推卸,我说便我说。”花蚕哼一声,“照我想,便宜娘去了,便宜爹自然是悲痛欲绝,强打了精神去江湖中找两个似乎失了踪的儿子,却到处找我们不到,又是一重打击,而后想必是以为我俩凶多吉少,就不愿意醒过来。”
“自欺欺人?”花蚕侧头。
“是这样没错。”花蚕勾唇,“不是真疯,是不愿醒,若你我在他面前晃上一圈,想必就会立刻醒转。”他唇边的弧度扩大,“只不过,失去了便宜娘的便宜爹,究竟是醒着好还是蒙昧着好,却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何时去见便宜爹,是偷着见一面,还是明着见他,长兄如父,我的哥哥,还是你来说一说罢。”
“此时不行。”花戮停住了步子。
“哦?”花蚕挑眉。
这人真是难得说得这般绝对,武林大会还有几日,若两人全速奔驰,赶在那之前回来也并非做不到……如此他倒想听一听,究竟是什么缘故。
“花绝天来了。”花戮说。
只一句话,立时让花蚕冷了脸。
花戮走到边上,脚尖在墙根一触,那里正有个奇异的兵器形状,正是花绝天留下的标记。
“花绝地都化成了灰,真亏他还有心情过来。”花蚕冷笑道,“莫不是要来找我报仇?”
“他知道是你?”花戮反问。
“大概不知罢。”花蚕眯起眼,“他每月都来探望花绝地,又不敢让他知晓,我发现了他,他却不知道,该还以为我是花绝地乖巧的徒儿。我杀了花绝地,再烧了整个山谷,还特意砍下花绝地半个头颅给他留作纪念,待他来了,想必欢喜得很。而后,就该要找我问一问出了什么事,或者……干脆杀了我。”
是了,因为只有师父的尸体没有徒弟的,自然就要问徒弟,而若是想要泄愤,杀了这个与自己在意之人呆上十多年的所谓徒弟,就更是理所当然。
“他杀不了你。”花戮重新走回花蚕身侧,平淡说道,“我不会让他杀你。”
花蚕挑眉:“哥哥倒还记得便宜娘的话?”
花戮还没回话,前方的动静却突兀地闯入了两人耳中。
楚辞的楼外楼没有开在卞阳。
虽说这地方大,可人流比之浮阳还要复杂许多,加上当今武林盟主赵家在此扎根,楚辞不想与他们过多牵扯,就不能明着在这里摆出太大的生意。
因而前面那一栋刚有人跌出二楼窗口的高大酒楼,并不是楚辞的楼,所以楚澜在这地方讨不到好,也是理所当然。
从二楼跌下来的并不是楚澜,或者说,是楚澜踢了人下来,然后就被十好几号人团团围住,在他的身边,还沾着姿容秀雅的顾澄晚,以及清清淡淡长相平凡的方狄。
“分明是我们先订了位子,为何才一过来,就被旁人占了去?”远远还听到楚澜大声嚷嚷,“这是什么道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这嗓门听起来,似乎是他占了理的。
从酒楼里噔噔噔冲出来个长相油滑的中年男人,两撇胡子别在嘴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谁让你踢人的?踢坏了你赔得起吗!我家少爷命贵得很,不过是坐个座位,又算得了什么?护院们给我上,今儿个胡爷我非得让这小兔崽子掉一层皮不可!”
说话时他已经跑了出来,还没等站稳就见到他家少爷四肢朝天的惨样,赶忙扑过去抱着大哭:“哎呦喂我家少爷真是可怜,怎么就碰见这么个兔崽子了!要是摔坏了可怎么好啊哎呦喂!”跟着眼睛一翻又吵开,“哪里来的驴孙子也不长长眼,我家少爷是你能动的吗?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家少爷是谁!我家少爷可是傲鹰堡的嫡子嫡孙,是要继承堡主之位的!要是出了个什么好歹,咱们傲鹰堡可要追杀你三千里,不……不放过、过你们!”
骂得太激烈差一点岔了气,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情绪,两手叉腰,指着楚澜继续骂:“还……还不给我捉起来!哼!”
楚澜嘴角抽搐,心里直犯恶心,不过现在可没有让他作呕的时间了,才一转眼,那十来个被骂的护院就憋着一口恶气围攻过来……除了轻功,楚澜只有三脚猫的功夫,现在身边有两个人,他当然不能丢下他们跑路,就只好左支右绌,努力抵挡。
顾澄晚听到“傲鹰堡”三个字,心中一动朝方狄看去,方狄虽然没什么表情,他却能见到他眼里闪动的光——不是怨恨不是愤怒,反而寂静得有些怪异。
方狄的目光,正投在那被“八字胡”扶起来的傲鹰堡少爷身上。
“阿狄。”顾澄晚手里一边挡住护院攻击,一边往方狄那边靠去,“你认识?”
“是啊,我认识。”方狄嘴角扯一扯,露出个似乎是笑容的表情,“你当初所看到的我,最狼狈的伤口就是拜此人所赐。”
顾澄晚一凛,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晚他与那人捡到方狄之时,方狄遍体鳞伤,他也还清楚地记得,在听到那人说“有撕裂伤”的时候,这个人仿佛很无所谓的回应——“我没有被实际做什么,他们用的是树枝。”
“不必这么惊讶。”方狄淡淡一笑,“这个人叫方蒙,傲鹰堡大当家的长子,傲鹰堡这一代身份最尊贵的人。”
方狄的手下也没有停,之前从没有学过武艺,即便是成为人蛊之后拼命了恶补,他的拳脚功夫也是赶不上自幼熏陶的顾澄晚的,而这十几个护院保护的是方家的嫡子,当然都是一些身手不错之人,短时间内,顾澄晚游刃有余,可他却只能堪堪抵住攻势。
抬脚踹飞一个大汉,顾澄晚闪到方狄身侧:“当初欺负你的人?”
“嗯。”方狄点头,一拳打在正对面护院的腹部,“带头的那个,最狠的那个。”
顾澄晚笑了:“你恨他?”
“不恨。”方狄抬眼,捉住袭来之人手臂猛然甩出——“傲鹰堡会消失,我何必跟死人计较。”
“有这么脓包的继承人,就算你不做什么,傲鹰堡也留不了。”顾澄晚的动作也激烈了些,指尖上甚至泛起微微的青光。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相处得更为熟稔,方狄沉静地提醒:“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误了主人的事。”
“放心。”顾澄晚也发现自己出现了异常,手指捏了捏,就又变成了普通的模样。
三个人还在与人对打,围观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傲鹰堡的那位继承人被自己的属下扶起来,连头上的发冠都被跌得歪了去。好在是从二楼跌下,也没个什么伤筋动骨,只是这位少爷惯来养尊处优的,虽说被怎么样,却也痛得狠了。
“八字胡”素来懂得揣摩主子的心意,早就派了人回去再叫人,这不,没多会,就又轰轰烈烈地来了十几个,接了前面快挡不住的护院们的班,护院们见来了帮手,就也振奋精神,加快攻势。
顾澄晚的武功好,只可惜不能运起太多内力,不然会露出人蛊本相,若是被人看到,就难解释了,楚澜不用指望,方狄也仅能自保……这样一来,狼狈的就成了楚澜几个。
不过既然是在卞阳如此武林大城,酒楼又是个人流汇聚的地方,那么,有人插手过来,便也不足为奇。
插手的,是个颇为结实的年轻人。
说是年轻人,约莫也有个二十五六的模样,肤色略黑,眼睛里透着一股蛮气,五官生得颇为周正,甚至说,是称得上英挺的。而他的武功也很是高强,正在游斗的几人只觉着眼前一花,就有个人挡在方狄的前面,掌力微吐,三五两下把那些个围攻之人都扇倒在地上。
八字胡见讨不了好,急急忙忙在方大少爷耳朵边上说了几句,方大少爷口里哼哼两声,怨毒地盯了楚澜一眼,才踉踉跄跄地撑着八字胡跑出去。
一边推挤围观之人,一边破口大骂,八字胡的脚步也很快,不多时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没有了热闹看,人群自然是散光了,而之前出手相助的年轻人则留了下来。
“你们没事吧?”他看一眼方狄轻咳一声,似乎有些不习惯,表情也有些硬硬的。
“没事。”方狄摇一下头,“多谢。”
顾澄晚与楚澜也急忙道谢。
年轻人没有更多的话,他拎起扔在一边的大包,点点头立刻离开。
目送他背影消失,楚澜几人也没了心情吃饭,刚也要走,花蚕出声,喊住了他们。
另一边,大开的皮货铺子里走进一个人,把手里的巨大包裹“嘭”一声扔在柜台上,掌柜的老爷子笑眯眯打开,正见到一张完整的斑斓虎皮,他满脸的褶子笑得更开,手指头朝店里的小门指一指,说:“东家在里头等着,贵客请自行进去。”
夜晚,月色朦胧。
顾家别苑里僻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