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克本来是想以这句为引子,然后告诉温妮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和她说些知心话。可温妮躺下之后接着聊她的弟弟。
“那孩子今天听你们的谈话听得太多了。我要是知道你的那群朋友今晚会来,我一定会在睡觉前先让史蒂夫回房睡觉。他听到了你们说的什么吃人肉喝人血之类的话,他现在都快疯了。你们干吗说那样的话啊?”
温妮的口气有些生气,又有些嘲讽。
维罗克这次反应得倒挺快。
“是云德说的,你去问他吧。”维罗克生硬地说。
温妮形容云德为“讨人厌的糟老头”,她说她更喜欢迈克里斯。温妮没有给奥斯邦什么评价。奧斯邦在的时候,温妮总是表现得冷冰冰的。温妮继续聊着她的弟弟。那么多年了,史蒂夫一直都是温妮的牵挂,温妮为他担惊受怕,操碎了心。
“他不适合听你们那些话。他什么都当真,不知道你们是开玩笑的,所以那些话让他情绪非常激动。”
维罗克听着,没有做任何回答。
“我刚才下楼,他就那么抬头望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他的心跳得特别快,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我把妈妈喊醒了,让她陪着史蒂夫,直到史蒂夫睡着。可这不都是史蒂夫的错。你就让他一个人好好地待着,他绝对不会惹出任何麻烦的。”
维罗克还是一言未发。
“我倒是希望他从来都没有上过学就好了,这样他也不会识字。”温妮继续说道,“可现在,他经常从窗台上拿报纸读,每次看报纸都特别投入,脸憋得通红。窗台上的报纸都攒了一个多月没扔了,占了不少地方。奥斯邦每个月还都会拿来一摞你们组织的宣传册,一本半便士,我看那一摞都不值半个便士。没人愿意读你们的宣传册,根本就卖不出去。那天,史蒂夫从窗台上拿到了一本,有篇讲的是一个德国军官把新兵的一只耳朵给割掉了,结果那个德国军官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这下可好了,那一下午我都没能让史蒂夫安静下来。那种事本来就够让人愤怒的了,你们还把它打印出來做什么?还好我们都不是德国人的奴隶。那件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罗克没有回答。
“我从史蒂夫手上还夺回来一把切肉刀,”温妮的声音已经露出一些倦意,“他一下午又叫又跳,还不断地抽泣。他承受不了任何残忍的东西。要是让史蒂夫看见那个德国军官,他绝对会用手里的刀子捅那个军官的。真的!不过那个德国军官就不该有什么好下场。”温妮住声了,眼皮越来越沉。“亲爱的,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温妮仿佛说梦话一样,“我现在把灯关上好吗?”
维罗克知道,他今晚一定会睡不着的。他没有出声,对黑暗的恐惧让他不愿做出任何回答。维罗克知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他十分困难地做出决定。
“好吧,关灯吧。”维罗克沉闷地说。
第四章
教授
这家地下酒吧有三十来张桌子,桌子摆放得很讲究。上面铺着红色的桌布,和褐色的墙裙十分相称。洒吧的大花板很低,呈拱形,中间还挂有一盏青铜色的吊灯,吊灯上垂下来许多玻璃球。这家地下洒吧没有窗户,墙壁上画着中世纪人们外出狩猎、饮洒作乐的场摸。画中穿绿色无袖紧身外套的侍从或挥舞着猎刀,或端着满是泡沫的大啤洒杯。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肯定知道这件蹊跷事的内幕。”说话的正是身材强壮的奥斯邦。他身体向前探,手肘撑着桌子,双脚收在椅子下面,眼神充满好奇。
酒吧的门两边放着两盆棕榈盆栽,旁边是一台立式钢琴。钢琴突然传出一串音符,刚劲有力,震耳欲聋。突然,琴声戛然而止,就像刚才爆发一样出乎意料。一个戴眼镜的人坐在奥斯邦对面,他身材矮小,面前放着满满一大杯啤洒,平静地说:“理论上来讲,我们互不干涉。我不应该过问你知道什么或不知道什么,你也不应该过问我知道什么或不知道什么。”
“当然了,”奥斯邦低声表示赞同。“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
奥斯邦两手托着自己红红的腮帮,继续盯着面前的这个人。而对面的人十分镇定地端起啤酒,喝了一口后把杯子放回原处,这个人有一对大大的招风耳,看起来弱不禁风,感觉奥斯邦两个手指头就能把他的耳朵碾碎。他前额凸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脸色并不太好,看起来不太健康,嘴边还留着一撮细细的八字须,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別看他体型不好,又瘦又矮,但神态十分自信,两者对比鲜明。他说话都很简明扼要,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奥斯邦托着腮问道:“你今天出去逛了吗?”
“没有。我一上午都躺在床上,”那个人回答“怎么了?”
“哦,没什么,”奥斯邦说,眼神还是很迫切,内心也十分焦虑。他想多打探一些消息,可他被对面那个人满不在乎的样子给镇住了。奥斯邦其实很少和面前的这个人有来往,但每次和这个人说,他都会觉得自愧不如。他又试探着问了一个问题:“你是走着来的吗?”
“不,我坐汽车来的。”对面的人回答得很快。他的家在伊斯灵顿的一条破败不堪的街上。那条街很脏,到处都是乱扔的麦秆和废纸,不上学的孩子在街上吵吵嚷嚷。他的房子很小,房间里却放着一个很大的碗橱。他是从两个女裁缝那里租来的房子,房子租来时就有家具。这位模范房客从来都不给房东找麻烦,也不需要房东的照料。只不过,他给自己的碗橱上了一把大锁,而且每当房东给他打扫房时他都要求在场。他出门时总会锁上门,随身带着钥匙。
奥斯邦想象打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人坐在马车上,眼镜下面犀利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城市的建筑和街上的行人。他想象着周围的墙壁垮塌,人们四下逃窜的情景。奥斯邦的嘴角邪恶地向上一撇。厚厚的嘴唇露出一丝苦笑。这些无知的人啊,他们不知道这个戴眼镜的男人是做什么的。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一定乱成一团了。奥斯邦低声问道:“你在这儿坐了很久了吧?”
“一个小时多一点。”对方轻描淡写地冋答,然后又喝了一口啤洒。他的动作,包括端起酒杯、饮酒、放下杯子、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一举一动都流露着坚定、自信和精确,连高大威猛的奥斯邦都非常佩服。奥斯邦向前探着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撅着嘴,一副急切、迟疑不决的样子。
“一个小时,”奥斯邦说,“这样的话,你可能没听到最新的消息。我也是刚才进来前在街上听到的。你没听到吧?”
对面的人摇摇头,不过并没有表现出好奇。奥斯邦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他说他从报童那里听到一个让他又震惊又担忧的消息,刚才进门的时候都还没回过神来。“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奥斯邦低声说,胳膊肘撑着桌子。
“我偶尔会来这儿。”对面的人说,依然表示一副冷酷沉着的样子。
“你是最该知道这个消息的,可你竟然没听说。”奥斯邦继续说道,眼睛忽闪忽闪地发亮。“你最该知道的。”奥斯邦又重复了一遍。他显然在克制着自己,和对方的镇静相比,他显得十分怯懦。可笑的是对方身材矮瘦,而奥斯邦却高大强壮。对方只是端起酒杯,又呷了一口啤酒,什么也没说。
奥斯邦本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或做出什么表情,可惜什么都没有。奥斯邦于是也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只要是有人找你要那个东西,你都会给吗?”奥斯邦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的规矩就是来者不拒。只要我还有,就会给要的人。”对方坚决地说。
“这是你的规矩?”奥斯邦问道。
“你觉得这规矩合理吗?”
透过圆圆的镜片,那个人自信地盯着奥斯邦,眼珠一动不动,就像一团蓝色火焰。
“我的规矩永远都是完美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最完美的。谁能阻止我?为什么我不能想给谁就给谁呢?为什么我要多考虑呢?”
奥斯邦倒抽了一口气,不过他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是警察来跟你要,你也给?”
那个人冷冷地笑了笑。
“你可以让他们来试i式,你就会明白了。”那个人说,“他们都知道我,我也了解他们每一个人。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他们才不敢。”他又薄又青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
奥斯邦反驳道:“要是他们派其他人来呢?比如说,给你设个局,骗你上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从你这儿拿到它,他们就掌握了你的罪证,然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逮捕你了。”
“什么证据?没有执照贩卖炸药?”他开玩笑道,但仍然面不改色,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们才不着急拘捕我呢,而且也找不到一个人来逮捕我,就算是最有能力的警察也不行。”
“为什么?”奥斯邦问道。
“因为他们非常清楚,我一定会随身带着它,永远都会带着一些。”那个人轻轻地碰了碰他大衣的上口袋,“我把它装在一个玻璃瓶里。”
“这我倒是听说了,”奥斯邦充满了好奇,“但我不知道……”
“他们非常清楚,”那个人打断了奥斯邦,他倚在椅竹上。可能是他太矮了,椅背都超过了他的头顶。“他们永远不会逮捕我,因为谁都不愿意胃这个险。要想和我这样的人较量,得不要命才行。”
那个人每次说完话,嘴唇都闭得很紧,一副十分坚定的模样。奥斯邦极力压制住自己的不耐烦。
“那他们要是孤注一掷呢,或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危险呢?”奥斯邦反驳道,“他们可能知道你怀里的炸药足够把你自己还有方圆60码的任何事物都炸得粉碎,但他们如果找一个不知道危险性的人来呢?”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会被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