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宛脸上稍微发热,现在这个动作,说来甚是暧昧,像情侣之间常做的,习以为常的动作。季青宛手足无措的去揪衣角,盯着苏景灵活修长的手,信口道:“你觉得,木王妃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完美无瑕的百合结出现在季青宛前胸,苏景收回手,看着她道:“恪守礼数。”顿了顿,又补充道:“心肠柔善。”
季青宛怔住了。原来,苏景眼中的木流火是个心肠柔善的女子。想来他是没听见木流火说的那番话,那么若她同他说,木流火表里不一,为人阴狠歹毒,且静王下定决定派杀手来刺杀她,有木流火的一份功,他肯定不会相信。
半晌,她瞠目结舌道:“好、好眼力。”
霞光万丈邈云烟,酉时初刻,季青宛并未跟苏景返回苏府,而是径直去了侍郎府,赴昨日同侍郎夫人的约。
往侍郎府去的一路,季青宛颇有些闷闷不乐,脸一直是垮着的,唇角不曾扬起来过。
兴许所有怀着暗恋之心的女子,都期望她暗恋的对象能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她厌恶谁,她暗恋的那人便厌恶谁,她喜欢甚么,她暗恋的那人便也要喜欢甚么。
然事实给了季青宛强有力的一击,苏景眼中的木流火好比一朵水莲花,洁白无暇,夜里还会发出灼目光芒。不知该说木流火心思太深沉,还是该说苏景太天真。
天色微微有一些暗时,季青宛和苏景慢悠悠的抵达侍郎府,一前一后如黑白双煞,左不过扮演白煞的苏景没穿白裳。
昨夜鬼魅并未出来吓人,侍郎府的佣人得以消停一晚,眼底下的乌青不如昨日严重,但面色还有些苍白。闹鬼的传闻尚在口耳间相传,季青宛朝侍郎君的卧房走去时,一路瞧见的佣人都紧张兮兮的,刮阵风都能将他们唬一跳。
看来,闹鬼事件带给他们的阴影,短期内是无法消失了。
侍郎夫人坐在床沿边的椅子上,捧着卷书在侍郎君耳朵边念着,嗓音温柔清透,似潺潺流水过石缝。侍郎君相较昨日清醒几分,气息仍旧虚弱,但已能说出整段的话,眼睛处在半睁半闭的状态。
等侍郎夫人读完一段古书,侍郎君抬抬眼,双目空洞且迷离,痴语道:“夏瑜,我梦到她了。仍如当年盛夏,一件烟云绣袍逶迤着地,远远唤我的名字。梦里她仍怨怼于我,我怎么喊,她都不愿回过头看我。”灰败的眸子里满是迷茫:“你说,若我在阴间碰见她,她会理会我吗?”
将古书搁置在床沿边,慌忙抬袖去擦眼泪,侍郎夫人宽慰的拍一拍他的胸膛,柔声道:“姐姐虽纨绔执拗,心肠却是不坏的,夏瑜想,姐姐一定会理会夫君的。”放下透光的床幔,她将侍郎君的手臂放进被子里,压实被角,又道:“夫君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眼下天色已晚,不若再睡一会儿吧,妾身在外面陪着你。”
侍郎君重重地点头,虚弱道:“难为你了。夏瑜,多亏有你。”
侍郎夫人轻摇臻首,温婉笑道:“夫君与我本是夫妻,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阖上绘有福神的屏风,侍郎夫人轻手轻脚走到外厅,朝苏景行了个常礼,擦擦眼底泪珠儿,硬挤出一丝微笑,哑声道:“妾身失礼了。”
纵使知晓最终结果,知晓侍郎君挨不过今年,瞧着侍郎夫人通红的眼圈,季青宛着实不忍说破。跟着苏景坐下,她心疼道:“夫人别太伤心了,人总有生老病死,侍郎君……侍郎君会好起来的。”
苏景递了盏茶给她,叮嘱道:“烫。”她点点头接过,表示知道了。
仪容端庄就坐于主座,侍郎夫人叹息一声,惆怅道:“愿如季姑娘吉言,妾身不胜欢喜。”
每个人生来带有的气质皆不相同,譬如侍郎夫人,她给人的感觉,就像块历经岁月雕琢的璞玉,没有锋芒,圆润温婉。季青宛打小便想做如侍郎夫人一样的女子,恬淡如水,宠辱不惊。只可惜后来走偏了。
个头不高的侍女一阵小跑进来,附在侍郎夫人耳边说了甚么,侍郎夫人轻轻点头,蓦地抬目向苏景道:“苏先生还未娶亲吧?”
季青宛心里咯噔一声,好端端的,侍郎夫人问苏景这个做甚么?捧起茶盏吹了吹,她竖起耳朵去听。
苏景坐得脊背挺直,摇头道:“并未。”
侍郎夫人了然颔首:“妾身虽不常出府,却也听府上多舌的丫头说过,镇阳公主对苏先生颇为倾慕。镇阳是女皇陛下亲赐的外姓公主,家世好,容貌亦没得挑,在王城乃至整个璧国,都排得上名号。苏先生应当已到而立之年了,身边不能总没个贴心的人,不若苏先生娶了镇阳,想来,也是一段佳话呢。”
☆、被鬼追
侍郎夫人最后一个字落下,季青宛刚好将茶盏递到嘴边,心不在焉的啄上一口,滚烫茶水触及嘴唇,季青宛忙将茶盏搁回桌上,捂着嘴巴痛苦万分,就差躺地上打个滚了。
听侍郎夫人的意思,她是要给苏景扯红线吗?等等,若苏景答应了,娶了那啥镇阳公主,她该何去何从?
季青宛心慌慌了,藏在衣袖底的手隐约发抖。
深绿色的茶沫漂浮在茶盏中,正缓缓往底下沉,苏景不动声色的捧着茶盏,用眼角余光瞥一眼季青宛,垂眸道:“劳夫人挂心,苏某暂无成家立业的想法。”
背过身,季青宛松了一口气。
侍郎夫人沉吟不语,良久,浅笑道:“妾身仅是替镇阳张罗张罗,若苏先生并无此意,便只当妾身不曾说过吧。爱情一事,讲究的始终是你情我愿,勉强不得。”
季青宛认同的连连点头,侍郎夫人转过略显憔悴的脸,冲她温婉一笑,又道:“苏先生初来乍到,对侍郎府不大熟悉,然青宛却是熟人了呢。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总是念叨你,说来青宛的年纪同我儿差不多大,我找人看过,你们的八字也般配。其实青宛若能做我的儿媳,嫁入侍郎府,也当是一段佳话。”
“啪嗒。”坐得笔直的苏景苏大人碎了手中茶盏,白瓷碎片飞溅出去之时,他眼眸中的慌张亦跟着尘埃落定。
季青宛好奇的看两眼苏景,颇为疑惑:侍郎夫人问她话,苏景这般激动做甚?后者满脸若无其事,道一声手滑,重又端坐如钟。
季青宛收回视线,稍显为难。她是定然不会再想同旬子溪有甚么纠葛了,别说嫁入侍郎府,若非答应了苏景,替侍郎君调查侍郎府闹鬼事件,报他救她的恩情,她连侍郎府的门都不想进。
正踌躇着,想着怎么回绝侍郎夫人,卧房外猛然如炸开了锅,人影来来回回,脚步声嘈杂无序,惊叫声此起彼伏。似乎是发生了甚么可怕的事。
苏景神色一凛,绕开地上的茶盏碎片,健步朝外走,紫檀色的衣袍转眼间只可见衣角闪烁。季青宛顿了顿,咬唇思索一瞬,亦紧跟上去。
点了灯烛的垂廊里,树影婆娑摇曳,年迈的嬷嬷被吓得说不出来,只指着前方,一味惊慌失措道:“井边……井边……有鬼!”
季青宛同苏景对视一眼,面上皆是一震,并排往井边跑。百闻不如一见,他们今日算是来巧了,正撞见在侍郎府作妖的鬼怪现身。
发现沈嬷嬷尸体的井边照旧冷冷清清的,平日里井边就没甚么人,嬷嬷的尸体被捞上来后,侍郎府的下人对这口井更加避之不及,深绿色的苔藓已布满井沿的青石台子。地上湿漉漉的,一大片水渍蔓延成人形,手脚俱全,好像真有甚么东西从井底爬出来了一般。
季青宛与苏景一路飞奔至井边,用时不过片刻,然眼前除了一大片水渍,便甚么都没看见,不知作妖的鬼魅是藏起来了,还是离开了。
兴许是心态使然,季青宛总觉得有两道阴冷的视线在盯着她,下意识的往苏景身边靠,她小声道:“苏景,你有没有甚么护体的佛家法宝,譬如开过光的玉器之类的,我稍微有那么一些害怕,如果你能借我一件佛家法宝,兴许我能安心点。”
话音刚落,没等苏景掏法器给她,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身影狡黠中带着灵巧,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窜至数步之外,掀起一阵凛冽的风。
苏景紧盯着白影消失的方向,转面冷静同她道:“你在这里守着,切勿走远,我跟过去看看。”
季青宛捂着被吓得突突直跳的心口,脸色煞白的点点头,发自肺腑的叮嘱他:“小心一些。”苏景挪步往白影消失的方向跑,没跑几步,忽然停下来,扭头往她手里塞了个硬邦邦的物件,不等她反应过来,他调转方向跑远了。
夜莺啼鸣,远处孤山寺晚钟敲响,庙里的佛陀们该上晚课了。季青宛缓缓松开握拳的手。摊开的掌心中,一枚凤制玉佩跃然出现,雕工别具匠心,轮廓细节栩栩如生,凤凰展翅便能飞远似的,于月光下透明发光。
刚穿到璧国那会儿,季青宛总疑心自己下一刻便会穿回现代去,街边没人要的碗盏,达官贵人扔了的泡菜坛子,她都一件一件捡回落脚的破庙里,静等着哪日穿回现代,将那些家伙事一并带回去。别看这些东西在璧国不大值钱,搁在现代可都是古董呢,把它们都拍卖了,定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然如今,见了苏景的玉凤凰,甚么茶盏,甚么泡菜坛子,季青宛都不想要了。她带着苏景的这块玉凤凰回现代便行了,就凭这雕工和用料,没个几千万她是不会出手的。
寻了一处有灯烛的地方站着,来回把玩了一阵苏景的玉凤凰,秋风萧瑟扑面,季青宛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寒冷会使人清醒,一个冷颤打完,季青宛的心脏重又突突跳动起来,速度极快。
方才身边有苏景在,她没觉得害怕,有苏景在的时候她总会觉得心安,虽说她不大懂自己为何会心安。苏景乍一离开,夜色又这样漆黑,加之夜风劈头盖脸的吹拂,季青宛登时惶恐不安起来。有玉凤凰在手也没用。
周遭黑魆魆的,远处树影重叠错落,仿佛有百鬼夜行,仅有她身旁的一小点火苗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