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喜欢苏景,且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这一趟没白来,惊吓也没白挨,季青宛总算是清楚了,侍郎府发生的一切,并非当真闹鬼,而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没准,始作俑者就是她方才见到的鬼影;又没准,不是单人作案,是团伙犯罪。
季青宛思量,她不能同装神弄鬼之人对着干,起码,明面上不能同他对着干。他装神弄鬼,自是有原因的,不妨她反其道而行之,想法子接近他,问出他心底深处催人泪下的凄凉故事。
任何时候,釜底抽薪都比以杀止杀来得精妙。在侍郎府装神弄鬼的显然是个有脑子的人,且脑子十分活络,并且,对方的轻功也了得,飞檐走壁飞沙走石,来无影去无踪。
苏景身为一代神医,学的是治病救人的法子,不会武功,连基本的自卫招数都不会;季青宛胸前的伤口还没好利索,他俩一个医者一个病患,显然打不过功夫了得的对方。
左右权衡,再三再四思量,釜底抽薪都是最好的法子。
将马草挑回到原先的位置,防止打草惊蛇,让在侍郎府装神弄鬼的人察觉出甚么。自然,还是苏景挑的,季青宛当了回嗑瓜子的看客。
回到侍郎君的卧房,灯影绰绰,侍郎夫人还未歇息,手拿一把绣花小圆扇,守着被烟熏黑的陶瓷药罐,一壁掩唇打着哈欠,一壁强打起精神煎药,颇让人为之心疼。
季青宛连灌了三通凉水,用的饮具是比她脸还大的茶缸子,苏景颇为淡定的坐着,眼睁睁看着她捧茶缸子喝水,神情甚是平静。侍郎夫人有些惊讶,端了煎好的药轻轻吹着,委婉的问她:“用茶缸喝茶一定不舒坦罢,姑娘可要换个小茶盏?”
季青宛摆摆手,本想打个水嗝,想到暗恋的苏景在旁边,硬生生忍下来了。拍拍鼓起来的肚子,除了解渴的满足感外,季青宛还多了一味失落。
若是小常也在,他一定会拿敢怒不敢言的眼神看她,再无奈的道上一句:“主子要当心身体,吃多了冰冷食物,肚子可是要疼的。”往日的不厌其烦,竟成了今日的心心念念。人呐,果然是最奇怪的生灵。
☆、拜菩萨
侍郎夫人原本备下了厢房,留他们住一晚,苏景回绝了,想到可以同苏景单独走回苏府,这一段归程没准会发生甚么增进他们之间感情的事,季青宛挑挑眉,暗搓搓的背过身窃笑,亦欢喜的回绝了。
离开侍郎府前,季青宛再三同侍郎夫人道:“下次再有鬼影出现,夫人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来通知我和苏大人,万万不能耽误。”
手中的药碗冒出缕缕热气,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弥漫室内,屏风那头的侍郎君咳嗽数声,侍郎夫人心疼的蹙紧眉头,郑重其事的应允下来。
所谓伉俪情深,大抵如此。岁月无情且残忍,相守多年的夫妻历经岁月蹉跎,彼此之间鲜少有情爱存在,一部分将爱情转化为了亲情,还有一部分,选择了劳燕分飞,仅有剩下的极少数人,才会爱对方如生命。
而侍郎君,他是幸运的,他有一个爱慕他的夫人。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侍郎夫人凝视侍郎君时,眉梢眼角皆是缱绻爱意,似乎他是她最珍视的东西。
温婉优雅又痴情,侍郎夫人真乃旷世难有的奇女子也。
这一夜小风不曾停歇,狂风不曾乍起,同每一个深秋夜晚并无区别。隔日天明,璀璨日光洒满璧国的每一片山川湖海,连最北边的寒域都被日光普照着,抬手便能拘起一捧黄灿灿的金光。
彼时丹桂已开到最后一茬,余香尤盛,季青宛仍旧披着黑色的斗篷,迎着清爽晨风,出现在璧国王城较为偏僻的一处古刹里。
若想知晓她为何会披着斗篷出现在这座古刹里,便要问苏景了。
昨夜她同苏景回苏府,一路上鸟不语花不香,虫不鸣狗不吠,只有月光渺渺山川茫茫,景致颇为浪漫。她同苏景慢悠悠走着,彼此……一句话都没说,两人之间空出的距离,能并排□□去七八个相扑选手。
是真的一句话都没说,彼此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只有脚底踩到石子的“索索”声。
枉她出府前幻想了片刻,连苏景亲吻她的画面都脑补出来了,心中有几分憧憬,亦有几分紧张。末了,所有的憧憬与紧张皆化作了浓浓的失望,昨夜压根没发生任何促进他们之间关系的事。
她抱着遗憾睡到东方微明,雄鸡刚刚叫过第一遍后,苏景着尤禾来唤她,让她穿好衣裳起身。尤禾揉着眼睛同她道,苏景会等她一刻钟,一刻钟后,他们启程一起去坪山寺。
坪山寺乃璧国历史最为悠久的古寺,翻新过数次,墙壁还是斑驳破旧的。据坊间传说,多年前,坪山寺出过一位尊神,那位尊神的名姓无人知晓,众人只知他着一身洒脱白衣,于一个月夜乘风去了天上,便再也没回来过。
坊间传说,向来有真有假,不知可不可信。
季青宛拎不清苏景为何突然要到坪山寺来,但能同他多相处总是好的,穿上衣衫洗漱完毕,她只用了半刻钟,二话没说便跟着苏景来了坪山寺,尤禾亦一同跟着来了。
古寺不愧为古寺,前来拜佛的人一时半会数不清。季青宛理理兜帽,防止露出面容,被旁人认出来。毕竟,眼下的她是个通缉犯。拎着帽檐,她哈欠连天地同苏景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晚些来拜见菩萨的,大早上的,善男信女本就多,你我都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何必赶早凑这个热闹。”
苏景顺着人流朝前走,扭头看了看她,深邃的眼眸一转,意味深长道:“心不诚,菩萨如何能真心护佑你?”
一句话噎的季青宛无话可说,她转面凝视身后的尤禾,想从她那里找寻一丝安慰:“尤禾,你说,我们有没有必要起这么大早来拜佛?”
尤禾晃着头上的珠花,满脸的理所应当:“自然是有必要的啊!起得早才可见心之诚,菩萨都是早睡早起的,若姑娘你睡到中午再来拜见菩萨,那时菩萨们早出门了,他们听不到你的祈求,如此,你的祈求便实现不了。”
季青宛灵台登时清明一片,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菩萨隶属西天雷音寺,都有上下班的时辰的,若拜佛拜得太晚,菩萨们应该都去雷音寺当班了,如何听得见善男信女的祈愿?
唔,尤禾说的有道理,苏景说的也有道理,拜佛应当早早来拜。
人潮虽拥挤,但因在佛门清净之地,是以并无人吵吵嚷嚷,上香拜佛井然有序,不多时,便轮到了苏景与季青宛。
季青宛虔诚的点了柱香,抵在额前拜了拜,贪心的许了两个心愿。用眼角余光去瞥苏景,青年亦拜得虔诚,举手投足之间可见淡然气度,紫檀色衣袍逶迤拖地,专心的侧颜俊朗脱俗,惹人流连。他如此专心专注,究竟许了甚么愿?
收回视线,季青宛抬目望向慈眉善目的菩萨像,又多许了一个痴愿:盼得君垂怜,了我心中念,与君长相守,永无离别日。
后头的香客催得急,季青宛起身整理衣衫,一扭头,瞧见右手边支了个简易的台子。面容苍老的僧人坐在台子后头,眼中有阅尽世间万物的沧桑,一摞《妙法莲华经》整整齐齐码着,开过光的玉佩佛珠散落桌面,似乎是出售给香客的。
季青宛凑近看了,隐约看到台子旁立有块牌匾,上面书有“问卦求缘”四字,老僧人手边,亦有装满竹签的签筒。
苏景负手往老僧人跟前走,一路牵动几多少妇少女的视线,不知是要去买经书佛珠,还是想求个签。季青宛仅不经意间,便听见不少窃窃私议。
一个道:“上次见苏大人,还是在镇阳公主的生辰宴上,苏大人送了公主一枝金钗,那钗子便是我阿爹做的。没想到起早来烧柱香,竟能再碰见苏大人,我运气当真不赖。”
季青宛不动声色的看过去,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撑破天十五岁,满脸的喜不自禁。
另一个道:“苏大人身旁跟着的穿斗篷的女子是谁?我瞧着她的容貌似乎有些熟悉,总觉得在何处见过。她应当是苏大人的丫鬟吧?苏大人从前出门总带着箐勒,如今怎么想起带个丫鬟了,真让人不自在。”
季青宛差点咳出一口老血。她身上哪里写有丫鬟俩字?还是说,她看起来就像伺候苏景的丫鬟?
她正打算扩开耳力,再听听有没有旁的议论,尤禾探头同她道:“姑娘可想去求个签?坪山寺之所以经久不衰,便是因为有无月老师父在,他算卦一向灵验,不论是姻缘还是劫数,只肖老师父算得出来,十有□□都会应验。姑娘今日来得巧,无月师父已经有些日子没出摊,外人皆以为老师父收手不干这行了,没想到姑娘头一次来便碰见了无月师父出摊。不算上一卦,终归会抱憾终身。”
尤禾年纪轻轻的,哪懂何为抱憾终身。吃不到嘴的肉,买不到手的衣裳,想爱不敢爱的人,这三个加在一起,才算得上抱憾终身。
季青宛自己就是靠算命起家的,同行的神棍们是个甚么德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卦,不算也罢。
苏景已走到了简易台子前头,抱拳同老僧人行了个常礼,季青宛迈步跟上去,亦行了个常礼。铺了殷红绢布的台子上玉佩横陈,有常见的时令花卉图案;有瞪眼怒目的金刚神将;有佛门的箴言小篆。
老僧人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抬眸轻扫季青宛,又看了苏景一眼,稍许,若有所思道:“二位施主应当是来求姻缘的吧,容老衲算一卦。”
季青宛眨了眨眼,扭头去看苏景。后者恍若未闻,并未出声制止,她垂眼摆弄手上的璎珞穗子,缠绕在指尖,索性也不去辩解。
大雄宝殿内的香客来来往往,走了一拨又来一拨,苏景立在那里,便好比一座高耸的纪念碑,往来香客总要多看他两眼,无论男女,皆是一脸的羡然。
做人做到苏景这样,基本上算是大功告成了。上有皇亲贵族的追捧,下有市井平民的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