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野史记载,武夜机他……是个有龙阳之好的断袖帝王。
野史一向不能完全相信,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窥探窥探武夜机神色,敛去唇角笑意,拐弯抹角道:“看来小王爷同静王关系颇好,称帝这么大的事都想着他,真令人为之动容。”
眉心轻动,武夜机抬头淡然道:“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自然要好,难不成还互相残杀么?”
季青宛笑而不语,摸过双筷子去夹桌上的藕片,鼓着腮帮子嚼碎了,睁大眼睛惊喜道:“这个好吃!又脆又入味,你快尝一尝!”
小王爷亦惊喜道:“果真么?容我尝一筷。”撒了芝麻的藕片入口清脆,他不住的点头夸赞,“是比我吃过的所有藕片都要出色,不错不错。”
季青宛低首斟酒的空当,他背过身去,罪孽深重的浅叹一声。
哎,他说谎了。
他同静王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骨子里都流着武家的血,关系却并不要好。用水火不容来形容尚且不到位,仍欠几分火候。
二哥淮王生来智力有问题,连《论语》都背不熟,构不成威胁,静王便把他视为登上帝位的绊脚石,处处打压、针对他。他今生大半的时光,皆用来同这个兄长斗智斗勇了,苏景出现之前,他几乎从来没斗赢过。
苏景是他漂浮于波涛之上的一根救命稻草。
说来也甚是奇怪。前些日子他们准备加快扳倒静王的速度,赶在女帝立储君之前拉静王下马。正为从哪里找突破口而烦恼时,有匿名者送了书信给左相,信上写的恰是静王所犯贪污罪行。左相知晓这封信的重要性,连夜执信赶到苏府,预备同苏景商量如何去做。
蝇头细字潦草缀于萤白纸间,似乎下笔者一簇而成,未经思索,字与字连成一片,极难辨认。勉强称得上秀气,应当是女子所写。
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璧国有哪个奇女子能知晓静王这么多隐秘之事。木流火?不可能,她是静王的正妃,自然一心巴望自己的夫君前程似锦。季青宛?噫,她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运气好才猜中了几桩事,虽与静王有诸多过节,但决不可能知晓静王贪污受贿的隐秘之事。
他当时看苏景脸色不大对劲,捧着信笺看了半晌,似乎认得上头字迹。他多嘴问了句:“如何?苏兄知晓写信的是何人?”
清风瑟瑟,他那惜字如金的好兄弟目光流连纸间,蹙着眉头思索甚么。半晌,将信笺按痕迹折好,淡淡道:“不晓得。”
他便没在问。
浮云开散皓月来,浅眠花下酒醉酣。酒过三巡,武夜机起身熄灭摇曳的灯烛,打开窗子让月光照进厢房。一室月光旎旎,如云海之水平静流淌,伸手可以掬起一捧,揉着泥团搓出各式花样不同的走兽。
季青宛饮了几口杏花酒,脸颊隐隐泛起红云,映得肤色白如凝脂,虽称不上绝色无双,配着朦胧月光是段好风景。
啧,苏景好福气。
他先烘托了一阵感伤气氛,须臾后觉得时候差不离了,面向季青宛漫不经心道:“你方才问了我一个问题,为显公平,我也应当问你一个问题。”他放下白玉雕琢成的小酒盏,念叨道:“容我想想,该问甚么好呢。”
不过思索一瞬,掩去眼底的深沉凝重,慢悠悠道:“你这一生可有恨过甚么人?”顿一顿,补充道:“抑或说,怨过甚么人?”
杏花酒果真比一般的清酒醇香。季青宛轻晃着酒盏里剩余的半截酒水,浅笑着反驳:“小王爷这话矛盾,恨与怨不同,如何能一概而论并肩提起?”
脑海里乍然跳出个名字,毫无征兆又来势汹汹,不过转眼间便攻占了季青宛的心海——苏景。嘴角的笑容顿时松懈,速度之快同戏剧中的变脸有得一拼。
这些日子修身养性,顺便躲在暗地里给静王使绊子,她乐在其中不能自拔,其实都快忘了苏景,忘了他曾带给她的痛苦。她起码有五日没胸闷气短了,早起也不会下意识的往隔壁的苏府看,甚至连做梦都不曾梦到过他。
记忆的阀门再度被打开,那些她强迫自己忘却的旧事重新涌上心头,催得她喉头发紧、鼻头发酸。
前世与小王爷交集不多, 顶多见见寥寥数面,她与苏景的恩怨纠葛他应当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很虐哒!!!
☆、欲诉谁(中)
窗外的月色那样好,让人疑心此刻靠在月宫的楼台上,伸手便可摘一颗璀璨星子。季青宛抬头看一眼月光,垂眼失落道:“是有这样一个人,让我又怨又恨,割舍不下又巴不得立马忘怀。”
她无奈且踟蹰的饮尽后劲无穷的杏花酒,容色悲戚道:“小王爷,你说,当你对一个人又怨又恨的时候,该如何是好?若是一直恨他,痛苦的最终会是自己,仇恨本就是相互对立的,彼此都会受到伤害;若一直怨他,痛苦的仍旧是自己,他不会体会到你的怨怼,折磨来折磨去不过都是在折磨自己,平白让旁人拣了热闹看。”
武夜机饮酒的姿势一顿。
她放下白玉酒盏,眼神深邃无底,幽幽道:“我死过一次,得上天眷顾,重又活了过来,你信吗?”
“啪嗒”。隔壁再次传来杯子破碎的声音,不知是谁的手这样滑,一夜之间碎了两只杯子,合该拿生姜搓一搓了。
武夜机隔墙抬首淡瞥一眼隔壁,认同的点点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凡人都能修成神仙,那么死人肯定也有复活的,看运气的好坏罢了。”
他幼时曾听宫里的老嬷嬷道,离璧国不远的车离国有个十□□岁的少年郎,因同家中父母闹别扭,一气之下拿根麻绳把自己吊死了。既然已死就该买副棺材将他葬进土里,他的父母亲哭的眼睛都肿了,一路从车离国的王城送到北漠荒野,结果刚把棺材放进坟坑,还没来得及盖土,红漆染就的棺材里蓦地传出阵阵异动。
有胆子肥的壮年男子斗胆将棺材打开,先头吊死的少年腾的坐起来,手脚并用的往外爬,一壁爬一壁道要被闷死了。差点没把送殡的人吓疯。
这就是个活生生的死而后生的故事。
季青宛恍若没听见隔壁传来的杯子破裂声,见他点头认同,重新斟满白玉酒盏,若有所思道:“前几日,我想起许多事情,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一并想了起来。我……我应当有个孩子的,漂漂亮亮的男孩子,但他一出生就没了,我尚且没来得及看他一眼,他父亲长得那般好看,他应当也很好看。”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道:“我再也没法看到他了,他不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他不能像旁的孩子一样欢快的蹦跳,他的坟包只有小小一团,他……他还没睁眼看过这太平盛世啊。”鼻音加重,似要压制住内心难平的悲哀,她猛的灌了一口杏花酒,侧首道:“她们对我说,他不要我了,他生我的气,他不愿娶我做他的夫人。我那样爱他,为了他甚至甘愿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而他只因同我置气,便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相见。怎能不怨他恨他。”
武夜机默然不语,只安静的啜着杏花酒,目光不时在她身上流连一圈,且悲且戚。
眼中有水泽弥漫,季青宛吸吸鼻子,复又倔强道:“若早些想起来,我不会靠近他的,他活得这般理所应当,便是因他认为我同七月私奔了,七月的坟头草都不知长了多高,难道我同七月的骨头架子私奔么? ”又一盏杏花酒饮下,话语中带了些许醉意,“这世间所有的情爱都抵不过时光的流逝,母亲常对我说冷心冷肺的人爱不得,要寻就得寻个幽默有趣的,我将她的话搁在右耳朵里,顺着风从左耳朵飘了出去。世上出众的男子那样多,我怎就偏偏爱上了苏景呢?他的冷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大热的三伏天里都能把人冻住,我也是痴傻,误认为冰冷入骨的他会真心爱我。”
低沉的话语絮絮响起,同一般醉酒之人的胡言乱语不同,她每说一句话都带着哭腔,却又强撑着不肯哭出来,让闻者心疼。
季青宛兴许真的醉了,刚开始还记得掩去苏景的名字,只以一个“他”字代替,说到后头便忘了掩去。大抵已伤心糊涂。
隔壁秋韵阁静悄悄的,无人说话,似乎方才的茶客已经离开,整个二楼厢房只剩下他们。浩渺月下长夜深,风吹灯笼纸的声音响在耳边,远处有狂犬吠叫,一只比一只嗓门大,吠叫声此起彼伏。
武夜机蹙着眉头聆听,抬手提起酒壶给季青宛斟满,想让她用酒精麻痹一下自己。放下酒壶时,他看了眼茫茫夜色,倏然想起昨夜同苏景的那场谈话。
自苏景委托他住到季青宛的府上看着她别做傻事后,他便一直寸步不离的待在那儿,当好衷心侍卫的角色,一步没离开过。昨夜忽然梦醒,他觉得嘴巴里淡得难受,披了衣裳出门,打算到隔壁的苏府借口小酒喝喝。
彼时夜已深,苏景却还未入睡,他翻墙过去时,正碰见苏景裹着厚披风坐在墙头那边的四方亭里,手边放了架成色上等的木色古琴。他翻墙的动作迅速且熟练,等到走近四方亭,苏景放在木色古琴上的缠绵深情目光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旁的他不清楚,但那架木色古琴是季青宛送给苏景的,据说是古时某个大贤的爱物,传世已有上千年。苏景用缠绵深情的目光看这架古琴,其心里在想谁,昭然若揭。
他上前去撩袍坐下,指着古琴笑道:“如何,嘴巴里说着不在乎,实则心里还是放不下的吧?我最看不惯你有话憋着不说的样子,分明仍喜欢季青宛,却死鸭子嘴硬不肯说。”他敲了敲桌子,意味深长道:“我把话先放在这儿,苏兄,将来有你后悔的一日。”
月色如水泄万里,苏景抬手拨弄琴弦,专心调音,垂着眼沉默不语。端是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他侧首看他,故意拿手从琴弦上划过,毫无旋律的琴音从指下蹦开,他挤挤眼睛坏笑道:“这架琴音色甚好,我府里笙箫俱全,唯独缺一架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