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明军提速并不快,他们已经跑过两军之间超过四分之一的距离了,但还仅仅是慢跑而已,而在正常情况下,这时已经快要进入冲刺阶段,以便在两军的中线位置达到最高马速。不过清军这边已经完全看呆了,没有顾得上加速。
标营千总显得茫然不知所措,对方以如此密集的队形冲过来,自己一方不可能有人能从这样的队形中穿过去,不管能不能杀死对面的敌人,自己已经是死定了。如果把马速提高到最快去对冲的话,更是不可避免与敌人的骑兵对撞,无论敌我双方都无法闪避。
“我们是骑兵,不是步兵,不能以密集阵型对垒,这是自杀。”在这一瞬间,标营卫士们几乎想朝着明军的骑兵指挥官高声叫喊,不管清军这边如何反应,不管他们是否和明军一样摆出密集阵型,只要对冲就是猛烈相撞。
“齐头并进!”邓名又用力地喊了一声,随着马速越来越快,他唯恐战线会出现破裂,让清军能够从缺口冲过去脱离战场。
几乎整个第一排的明军骑兵同时发出相同的怒吼声,他们努力控制着坐骑,用余光扫视着左右的同伴,保证自己不超出太多或是落后半个马位以上。
眼看敌兵越来越近,好像完全没有避让的姿态,张易乾已经完全顾不上再看周围的情况,他一边大吼着,一边把长枪全力向马前伸出——左右都是自己的同伴,除了正前方,武器再也不需要指向其它任何地方了——所有的明军骑兵都是一个姿势,一个个从马背上弓身而起,努力伸长着手臂,把刀枪剑戟向前探去。
远处的清军越来越近,依旧没有避让的姿态,张易乾估算着方向,觉得前面这个敌人大概会撞上自己,对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钉枪。只要敌人原地不动地把长枪伸出来,张易乾就会一头撞上去,撞死在那只锋利的枪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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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孬种。”两侧的同伴都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张易乾心里这样想着,他一边发出更大的吼声,一边不停地踢击马腹,让自己不落于人后。
“到时候我把眼一闭。”已经打定主意闷头撞上去的张易乾,瞬间冒出一连串的念头:“不管我怎么样,这个狗鞑子是死定了……说不定我还能捡一条命呢。”明军已经跑过了中线,但速度只提高到正常最高速度的三分之二左右:“不!我要睁着眼,我要亲眼看着鞑子的枪是怎么扎中我的。”
“齐头并进!”张易乾又跟着同伴发出一声喊叫,双目紧盯正对面的那个敌兵。对方在原地平端着长枪,张易乾最后估算了一下对方武器的长度,觉得和自己的枪差不多,很难说谁先刺中谁。不过这也不会有啥大的分别,在根本无法避让的情况下,拿着长枪的骑兵无法阻止拿匕首的敌兵用最后的一口气与自己同归于尽。
“呀呀呀呀!”
张易乾发出最后的怒吼声。
几乎所有的明军骑兵都怒吼着继续提高速度,邓提督都跟着一起冲了,同伴们没有一个减速的,这个时候要是自己率先减速,以后还能做人么?
整排的明军像一堵墙迎面压过来,所有的武器都从马前伸出,就像是一排锋利的狼牙,只要被撞上就必死无疑。几个前排的标营卫士铁青着脸,拨转马头向后避让。
“疯了,疯了。”更多的标营卫士口中喃喃说道,现在所有的标营甲骑都很清楚,对方的指挥官确实对骑兵战术一窍不通。
“杀啊!”张易乾眼睛已经红了,紧盯着那势必要取自己姓命的敌兵,还有他手中的长杆钉枪,此时在他眼里已经没有其它任何东西。
“我要睁着眼!”张易乾打定了主意,圆睁着双目,马速已经提到最高,但他还在不停地踢打坐骑。
就在这时,张易乾突然看到对面平端着的钉枪向地下一斜,不再正正地冲着自己。
“怎么……”不等张易乾明白过来,正对着他的那个标营骑兵已经扔下钉枪,双手持缰,以飞快的速度拨转马头,全力提高马速,想从这面撞过来的墙壁前逃开。
……
正前方的敌兵转身逃开,让邓名已经绷紧到极点的神经突然为之一松。在冲刺的最后时刻,他大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再没有任何战术和技巧可言。虽然邓名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片刻前也只剩下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向所有的神佛祈祷,同时机械一般地继续催促坐骑冲上前去。
本来持着利刃相对而立的敌人突然拨转马头露出后背,邓名已经僵住的目光终于可以移动一下,重新观察到前方的敌情。
几乎所有的标营卫士都调转马头,逃向明军步兵的方向。当急速压过来的墙壁撞击的最后一刻,明军排山倒海的气势把最后几个避让不及的标营骑兵从梦中惊醒,他们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灌注气力于手中的武器,与明军以命换命,而是发出垂死的绝望喊叫。
这些清军的坐骑比他们的主人反应更为迅速,在骑手因为惊骇而失去控制的时候,眼看就要被撞上的马匹纷纷自发转身躲避,或是向两侧的陡坡峭壁跳跃,以躲开全速冲过来的上百奔马。
标营卫士争先恐后地奔逃躲避,几百骑兵拉出了上百米的队伍,滚滚向西而去。在这条长长的骑兵纵队之后,两排气势如虹的追兵紧追不舍。
又是一个右拐道,张易乾自觉地稍稍减慢了一点速度,右面的同伴减速减得比他还要多,而左面的同伴则纷纷加速。队列扫过一个不大的扇面,然后再次恢复了统一的速度,继续向前追赶。
不时有清军的骑兵被明军的横列追上,转眼之间这个敌人就会被四、五件武器同时刺中,掉下马去被无数马蹄踏过。而失去主人的那些敌军马匹则继续向前跑,被明军的阵列驱赶着向前,有几个标营卫士正是因为被这些后来居上的空鞍惊马冲撞、阻挡,才被明军追上刺落。
张易乾看到前面的一个标营骑兵已经跑得连头盔都掉了。对方体魄强壮,四肢粗壮有力,再加上逃亡中表现出来的精湛马术,张易乾估计他一定是个对冲战中的有力敌手。但现在这个敌人只能亡命奔逃,不时扭头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惶急和恐惧。这个标营甲骑每次回头一瞥,都能看到整排的明军紧紧跟在身后,无数把锋利的武器在他们手中晃动,这绝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能够抗衡的,回头应战定然是死路无疑。
而追在背后的张易乾,看这个逃亡的标营甲骑的目光也与看死人无异,无论他如何闪转腾挪,他背后始终晃动着众多的兵器。张易乾下了判断,这个标营卫士终究难逃一死,或许他能从某个明军的枪下闪过,但不可能逃过一百名明军骑兵的刀枪。
与左右的同伴齐头并进,张易乾突然生出一种与以往迥然不同的感觉。
以前对冲战时,虽然大家一起冲杀,但在战场上骑兵永远是孤独的,每个同伴都正在鬼门关前挣扎,不会有人有工夫看你一眼。张易乾也是一样,每一次错阵而过时,他都没有心思去观察其他的同伴,伴随着他的只有自己的马术和战技,对冲一次接着一次,直到有一方不支败北。如果张易乾不幸被击落下马,可能一直到这场战役结束,都不会有同伴发现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拿张易乾自己来说,他有好几个好友,就是这样突然战死沙场,激战中张易乾虽然知道身边的伙伴在减少,但完全没有注意到有谁消失了,直到战斗结束打算欢庆胜利时,才发现朋友已经躺在沙场上了。
但现在,大家以同样的速度前进,口中喊着同样的口号,用同样的姿态举着武器,当有敌兵靠近时,大家一起用枪去扎。这感觉和以往的孤独感完全不同,张易乾感到自己好像处于一个集体中,和整个队列溶成一体。
“这就是步兵的感觉吗?”张易乾心里突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但随即又否定了它:“不,这应该就是连环马的感觉。”
看到清军的骑兵突然向自己的部队跑过来,穆谭又惊又喜,立刻下令全军应战。
在山谷间大路上行进的明军停下脚步,举着拒马枪的士兵走到了最前排——在湖广,邓名和李来亨平分了一千五百根拒马枪,此战前又平均分给包括任堂在内的五队明军。
一百五十根六米长的拒马枪一端被放在地上,士兵用脚顶住,另外一端倾斜向上,瞬间大道上就好像长出一片带着金属枝叶的树木。
“弓箭手,放!”
在标营骑兵逃向道路尽头的拒马枪阵地时,明军弓箭手已经占据两侧的丘陵,向道路间的敌骑洒下箭雨。
惊慌失措的标营甲骑冲到穆谭的据马阵地前,他们在寒光四射的枪尖前匆匆勒定了战马,惊惶地打量着四周的山头,除了难以逾越的陡坡外,到处都露出了明军步兵的身影。
更多的甲骑逃了过来,接着还有空鞍的坐骑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把不大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
就是这一点生存空间,也还在被迅速地压缩着,追赶标营甲骑的明军骑兵也已经赶到,他们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不过仍维持着刚才那密不透风的阵型。
“投降!”
“投降!”
看到紧逼上来的明军步兵,无路可逃的标营甲骑纷纷抛下武器。
……
“俘虏说,李国英的标营分兵两路,一路沿江跑去,应该向着赵千户那里去了。走中间的这批人已经被我们全歼了。”穆谭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明军骑兵把中路的标营甲骑打得士气全无,作为川陕总督的精锐,他们甚至不等明军开始劝降就开始缴械,不少军官还把李国英的军事部署招了出来。
邓名得知,正像明军所希望的那样,发现到明军呈扇形撤退后,清军也分散开全面追击。除了标营甲骑以外,张勇和王进宝也带着亲兵走沿江的那一条路。
“就是说,赵千户那里压力很大。”邓名马上打定了主意:“我先和三堵墙去增援赵千户,正好可以打在北路清军的后背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