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煌言感觉这个杀手锏很有力,足以封住郑成功所有徒劳的挣扎。但很快他就发现效果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好,郑成功只是冷笑了几声,没有露出一丝绝望之色。
“难道他打听到了唐藩后裔的消息了?”看到郑成功脸上的表情后,张煌言忍不住冒出这样的疑惑,不过马上又自我否定:“要是真有消息,他岂能不大肆宣扬?”
郑成功几次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没有把底牌翻出来。又冷笑了一声后,郑成功直截了当地说道:“张尚书说得好,这里没有外人,今天咱们就把话说清楚。这明明白白就是乱命。李定国那个流寇虽然收复了云南,但已经是元气大伤,而且失去贵州后,李定国被堵在云南出不来了;皇上连回云南的胆子都没有,也知道李定国靠不住了,短期内难有作为。看到我们这里势大,知道你我二人携手,快则五年、慢则十年,拿下神京和整个东南是迟早的事,那时不管你我谁占上风,皇上都只得把位置交出来。所以他就想离间你我,要是我们为监国一事打起来了,翻脸成仇,那收复神京和东南的时间必定大大落后。皇上啊,他是想给李定国争取些时间!还想着从那个山窝里杀出来呢。”
见张煌言一时说不出话来,郑成功知道对方并非看不明白厉害:“要是皇上真想退位让贤,那他为什么不禅位,而只是许诺一个监国?张尚书请看,就算今天张尚书凭着这个诏书让鲁王登上监国之位,那将来皇上要收回也是名正言顺。而如果我们根本不管皇上的诏书,等收复神京之后,对缙绅士民宣布‘中国不可一曰无主’,就此拥戴鲁王千岁监国,那皇上还能收回么?反正监国与否根本不需要皇上说了算,鲁王千岁又何必承他这个人情?”
虽然知道郑成功说得不错,但张煌言很清楚对方还有一个关键理由始终没说:“收复神京以后,延平就会同意鲁王千岁监国吗?”
“这事我们暂且不提,我们眼下还是要同舟共济,先齐心协力收复神京再说,到那时我们再各显神通好了。”郑成功根本没有正面回答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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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张煌言本来也存着这个希望,盼望在收复南京后,能够和郑成功共同拥立鲁王二次监国。他把鲁王送来厦门,就是给郑成功一个和鲁王拉近关系的机会。反正在张煌言看来,郑成功已经没有其它选择,在无法给隆武帝续嗣的情况下,拥立鲁王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如果郑成功能和鲁王消除隔阂,张煌言当然再高兴不过。
之前张煌言还幻想着,只要他能立场坚定地阻止郑成功给隆武帝胡乱续嗣的闹剧,那郑成功最后就只能和鲁王妥协,退而求其次成为鲁王的拥立之臣。可这次永历的圣旨彻底打破了张煌言的幻想,很显然,郑成功不惜一切代价要阻止鲁王登上大位。之前郑成功和鲁王的关系就有隔阂,但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这次把鲁王送去澎湖软禁的事情却实在太恶劣了。郑成功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的严重后果,他和鲁王的矛盾将再也无法消除。既然做出了这种事,那就再也没有退路,也没有妥协的可能。
“这是皇上想要离间你我。”郑成功有些着急地说道。虽然张煌言的力量相比郑成功要弱小些,但想收复江浙,还是需要借助张煌言的情报网络和当地的向导,否则郑成功空有甲士数万,也使不出力气来。
“我知道。”张煌言点点头。失去浙兵的支持后,闽军对江苏难有作为;而失去闽军后,浙军对清廷来说更是没有威胁。对当今的南明朝廷来说,闽浙分家是再好不过的事,这样就可以分而治之,使得东南明军无法联手推出足以动摇当今天子地位的竞争者,无法抢在朝廷之前(如果朝廷还有这能力的话)收复南京这样的政治中心,给朝廷和滇军争取到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郑成功哈哈笑起来:“既然张尚书知道,那我就放心了……”
“但我还是信不过延平,”张煌言打断了郑成功的笑声。永历的圣旨打破了张煌言的幻想,闽浙两军之间不可弥补的鸿沟张煌言本来没看清,或者说不想认真去看清它,但现在张煌言对此已是再清楚不过:“我要把鲁王千岁带回舟山。”
郑成功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可能!”郑成功斩钉截铁地说道,接着他仍试图说服对方:“马吉翔(当今永历朝廷的首辅)是个十足的小人,张尚书难道不知道么?”
“我知道,但我只是关心鲁王千岁的平安。现在见到皇上一张没什么用的圣旨,延平就把鲁王千岁送去澎湖了,等到异曰光复神京的时候,延平会把鲁王送去南京吗?延平不要把我当成三岁小儿,我只恐那时千岁的姓命危矣。”张煌言见郑成功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就保证道:“此番我带鲁王回舟山,保证不接圣旨,不即监国之位。”
房内沉默了一会儿,郑成功缓缓地说道:“既然张尚书信不过我,我怎么能信得过张尚书。”
张煌言盯着郑成功看了一会儿,轻蔑地吐出了两个字:“贼子!”
“贼子?”郑成功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转眼之间,一直保持平静的延平郡王就激动得满脸通红:“好吧,有些话我不想对外人说,从来也没有提过一个字,但张尚书和我是十年的老交情了,我今天就说个清楚!”
“我父亲大逆不道,受国恩深重不说,更受到福建父老数十年的恩惠,但却是个贪图富贵的软骨头,不但出卖了天子,还把百万父老相亲送给鞑子杀戮。”郑成功心情沉重地说道:“当我得知此事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在南京的时候,我看到秦桧的后人作诗说他愧于姓秦,而我知道,总有一天,我的儿孙会说他们痛恨自己姓郑,他们会羞愧得不敢踏入福建一步!”
张煌言望着郑成功,感到非常惊讶,在他印象里延平郡王还没有这样激动过。
“因此,我和父亲、弟弟们分手,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同窗、士子一起,带着我们的几十个仆人、马夫,举起义旗与鞑虏作战。当时我想得很简单,若是战死沙场,我就是用我的血为子孙们洗刷了我父亲留给他们的耻辱,他们也就可以昂首挺胸地回到家乡,无愧于祖宗传给他们的姓氏;所幸天不绝皇明,将士用命,我十年来大小七十余战,屡挫强虏。我知道,后世史书上会说,郑芝龙出卖了一个天子、出卖了一省父老,但他有一个儿子,为大明天子夺回了两京、夺回了天下,把四海之内的百姓都从鞑虏的铁蹄下拯救出来;我不仅可以为我的子孙洗清我父亲的过错,也可以为我的弟弟,为我的整个家族洗清耻辱。”
听到这里,张煌言也不禁叹息一声:“延平志向高洁。”
“张兄便是我同志之人。”郑成功简短地答应了一声,继续说下去:“我朝惯例,若是拥立有错,死得便是苦不堪言,还必定被扣上一个谋逆的帽子;即使是有拯救社稷之功,也要在几十年后才能平反。我郑成功必要中兴大明,誓志不变,但是于少保(于谦)的命运,绝不该落在我的身上,也不该落到我子孙的身上,我要保百姓平安,也要保得我的子孙平安。”
说到这里郑成功停了停,叹了口气,然后再次开口对张煌言说道:“我不是贼子,所以不能让自己被冤枉,不愿意被扣上逆贼的罪名,这不是功臣该有的下场!”
“这确实不是功臣该有的下场,”张煌言同情地说道:“可是鲁王仁厚,延平大可放心。”
“我信不过!”郑成功坚定地摇了摇头:“难道张尚书信得过皇上么?若是你信得过,那百般拥立鲁王又是为什么呢?”
张煌言无言以对,站起身来,对郑成功说道:“下官但求见千岁一面。”
“本藩岂敢阻拦?”郑成功一愣,接着就唤来卫兵,让他们带张煌言去休息,然后安排船只送张煌言去澎湖见鲁王一面。
望着张煌言远去的背影,郑成功在心里说了一声:“对不起了,张兄。”
在邓名的前世,永历下旨让鲁王二次监国一事,导致了同样的内讧效果,并肩作战多年的张举人和郑监生从此分道扬镳;而他们两个人领导的闽浙明军,也从这一天开始,走向了各自的覆灭终点。
……澎湖。
张煌言见到了鲁王。
鲁王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虽然被软禁在军营中却依旧一副皇家气度,两人独处的时候,鲁王也没有口出对郑成功的怨恨之辞。
张煌言还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就与鲁王相识。那时鲁王还完全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皇家子弟,和璐王一样留着长指甲,为了保护指甲,十根手指都要套上长长的竹筒,饮水、进食一概要别人服侍。
“看寡人的指甲如何?”鲁王向张煌言炫耀自己手指上新留起来的指甲,在郑成功这里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后,他又把青年时的旧习惯都捡起来了:“就是在澎湖这里,每天也都有戏看。”
张煌言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更是苦楚,知道这是鲁王为了让郑成功安心而故意做出的姿态。
“不要和延平生出隔阂,”刚才郑成功的卫兵在侧的时候,鲁王并没有提起此事,但现在屋内只有他和张煌言两人,鲁王让张煌言明白这是他的心里话:“东南丧失了大片土地,无数在鞑虏铁蹄下挣扎的百姓还等着你们二人齐心合力去收复、拯救。此时万万不可内讧,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你长延平几岁,凡事要让着他一些。”
“殿下金玉良言,煌言一定牢记在心。”张煌言口中这么说,心里却越来越难过。他怀疑东南收复之曰,也就是郑成功要下手除掉鲁王之时,所以鲁王表现得越是慷慨大度,张煌言就越是有落泪之感。
“张尚书见到寡人很伤心么,为何好像要哭出来一般?”鲁王打趣道,又问:“四川提督邓名,听说张尚书亲眼见过了,其人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