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的四川巡抚衙门的幕僚、属官们,不用说也是属于闯营这个山头的;青城派则是院会中的最大势力,拥有众多富商支持,就连熊兰、秦修采、朴烦这伙人也和青城派结盟,张口闭口就是“咱们老川人”怎么怎么样。
再看看最后向帝国体系靠拢的西营晋系,现在都有李嗣业出任建昌知府了,这不由得浙江人不着急。如果院会还是不同意把浙东纳入体系,让张煌言走马上任的话,那都有人建议任堂辞去军职投身政界了。幸好院会没有像以往那么固执,而是认为合并浙东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在邓提督定的规矩中,最高提刑官的权利实在是大无边啊。”张煌言曾经很认真地研究过四川的法典,因为后者暗示过他,觉得张煌言很适合这个职务。而越研究,张煌言就越是发现帝国体系中最高提刑官几乎没有任何制约:终身制,而且拥有对宪法的解释权。
“确实如此,提督一向喜欢分权,各种事都由表决来决定,但只有最高提刑官例外。提督设想将来把最高提刑官扩充到最少五个人、最多九个人,也要对判决进行表决。不过,仅仅九个人的意见就能宣布院会的决议非法……就是提督本人都要无条件地服从院会的决议。”任堂对此也有些不解。
“邓提督不愿意独断专行,因为他认为这样效率很低,只有博采众长才能提高政斧的效率。”对这个问题张煌言有他的理解:“邓提督还认为,独断专行唯一的长处,就是不惜代价的能力强。”
张煌言记得邓名多次提起过烈皇的事情,为了征一两银子的赋税,不惜饿死一户十几口人,用这么多人命换取这么少的赋税,当然效率很低,但皇帝就能够不在乎这个代价。
“烈皇能够不惜代价地征税,为了光复辽地,不惜让上千万内地的百姓死于非命;号称要去讨伐杀人的鞑虏,结果被官兵杀害的百姓十倍于鞑虏杀戮的辽民。邓提督大概是对甲申的惨痛感到刻骨铭心,故而才建立了院会这套制度——要是再发生那种情况,皇上视人命如草芥,打算用几千万百姓的姓命为代价去完成他的志向时,就有院会能够阻止他吧。”张煌言知道,在邓名的军队里依旧推行独*裁制度,因为对军队来说,不惜代价的能力要比效率更重要:“邓提督也说过,提刑官就是要主持正义,或许邓提督认为正义也不能完全用利弊来衡量,而是要不惜代价地去保护吧。”
……
多年以后,成都提刑司。
今天邓名来找的人并不是陈亚提刑官,而是陈提刑官的一个同僚。在等待那人到来的时候,邓名就和陈亚闲聊起着最近的案子:“听说皇后和太子的诉状是由您负责?”
“是的。”陈亚点点头。永历皇帝几次尝试回国的努力都未果,而王皇后和太子所有争取中国国籍的尝试也都宣告失败。负责此事的官员对皇后和太子表示,这是院会的决议,明确指示不得给予皇上一家国籍。年初,皇后和太子改变了策略,不再去缅甸的使馆大吵大闹,而是委托国内的讼师,一纸状子把帝国政斧告上了法庭,要求提刑司主持公道。
院会的决议是帝国议会在成都做出的,所以讼师没有去最高提刑司或是省提刑司,而是送到了成都提刑司的衙门里来,该卷宗分到了陈提刑官的手中。看着邓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陈亚笑着问道:“丞相可是好奇我会怎么判吗?”
“是的,非常好奇。”邓名点点头:“不知道合适不合适问。”
“告诉丞相无妨,因为这个案子实在是太简单了,任何一个提刑官只要扫一眼,就会得出和我完全相同的看法——皇后和太子指出,其他所有太祖皇帝的子孙都可以获得中国国籍,只有皇上一家不行,这是对皇上的歧视;而且太子的子孙也不能获得中国国籍,这毫无疑问是宪法严禁的株连;如果皇帝从其他宗室中挑选继承人的话,院会还要求这个被选中人必须在三十天内书面声明放弃继承权,或者是放弃中国国籍;逾期不声明的话,院会的决议就会自动责成政斧把该人改为无国籍人士,职业标注为皇储——这更是没有任何法律依据,宪法可没有给院会强制剥夺别人继承权或是国籍的权利。”
“啊。”邓名轻叹一声:“所以陈提刑官会裁定参议院和帝国议会的决议非法,皇上一家可以回国了。”
“是的。”陈亚又点了点头:“如果前提条件满足的话,这是必然的裁定。”
“什么前提条件?”
“我让原告讼师给我一份有皇上亲笔签名的声明书,声明他承认本人和皇族都处于帝国法律的管辖之下。”陈亚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如果皇上不承认我对他有司法管辖权,我又如何能为他主持公道呢?”
“丞相找我吗?”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邓名背后响起,这是江南的省提刑官许朝瑜,他最近到成都来收集卷宗。
“对。”邓名和许朝瑜走到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办公室里,关上门后邓名就开门见山地说道:“许提刑官,我刚刚得知你判了梁化凤无期徒刑,蒋国柱死刑。”
“陪审员一致认定他们的谋杀罪名成立,蒋国柱主谋,梁化凤从犯,我是依法判决的。”许朝瑜不慌不忙地答道:“如果丞相有疑问,我可以把卷宗附件送丞相一份。”
“不,我没有质疑证据是否确凿,我相信一定是非常确凿的。”邓名苦笑了一声:“许提刑官,我已经特赦了蒋国柱三次、梁化凤两次了,我就是想知道我还需要特赦他们多少次。”
许朝瑜深深地看了邓名一眼:“蒋国柱还有一千八百多桩谋杀、绑架、虐待的罪案排队等候起诉,我认为绝大部分都会成立并被定罪;梁化凤少一些,不过也得有四、五百件吧。”
“虽然两江统一了,吴三桂也被剪除了,但我们的国家还没有统一。”邓名正色对许朝瑜说道:“北方几个省都在看着我们,如果许提刑官能够尽快把蒋国柱和梁化凤的案子了解了,帝国政斧会从容得多。”
“丞相说的是,我非常赞同。”许朝瑜好像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蒋国柱和梁化凤承认他们所有的罪行,并签字保证不接受特赦的话,我觉得他们一人一个无期是可接受的。”
“这是不可接受的。”邓名断然反驳道:“我希望许提刑官能够把他们所有的罪案合并起诉。”
“然后给丞相一次姓特赦的机会,把这些罪行一笔勾销?”许朝瑜的反问声中有些讽刺的味道。
“不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邓名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如果北方的督抚,还有燕京的满清兔死狐悲的话,他们就会负隅顽抗,帝国就需要进行更多的战争,就会花更多的钱,让更多的士兵战死沙场。”
许朝瑜沉默了片刻,迎着邓名的目光缓缓说道:“我扪心自问,如果处在丞相的位置上,我也会希望用代价更小、效率更高的办法去赢取全国。但我不是。我是负责司法的提刑官,张提刑官教过我们,如何权衡利弊是帝国政斧和院会的事情,而我们的职责就是让正义能够伸张。而且,我认为丞相对我的干涉已经太多了。“
邓名微微摇头,仍想说服许朝瑜。
但许朝瑜抢在邓名之前说道:“丞相,每一个案件审理期间,我都可以合法地把他们关在牢里;在定罪后,我还可以合法地拖上十天再宣判,这期间他们还是要住在大牢里;而在丞相的特赦令送到前,他们同样要在牢里呆着。在踏出狱门的第一步后,就会被逮捕,开始下一件官司——所以无论丞相多少次地签发特赦,他们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丞相的特赦只能保他们不死,而我本也没想过要他们的命,只要他们肯签认罪书。其实和现在也没有丝毫的区别,还省得过堂了。”
见邓名似乎还想争辩什么,许朝瑜急忙叫道:“丞相,我还没说完呐。我们知道,有时帝国政斧需要法外施恩,所以丞相手里会有特赦权。不过这个特赦权大家希望用在那些值得特赦的人身上,比如因为一时冲动犯错,而后又真诚改悔的人;而现在丞相用来特赦蒋国柱和梁化凤,将来我估计还要加上许许多多的恶棍。最后丞相的书桌会被这些人渣要求特赦的申请堆满,而国民会看到政斧曰复一曰地特赦这些恶棍,但还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只是在监狱里苟延残喘罢了。这损害的不仅是政斧的威信,还有国民对司法的信任,对正义的期盼。总有一天,丞相会感到疲倦的,而那时会发现国民已经不再相信提刑司能主持公道,不再相信这个世上终究是恶有恶报。丞相,您的职责是为帝国权衡利弊,您觉得这样的代价值得吗?而当丞相终于发现得不偿失的那一天,我希望丞相也还能记得——今天,直到此时此刻,我还以为丞相是个明辨是非、懂道理的人。”略一停顿后,许朝瑜再次加重语气说道:“丞相,利用这次特赦的机会,交换他们认罪吧,劝劝他们吧。”
……
在清廷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院会里关于彻底解决军阀割据、统一抗清联盟的呼声也高涨起来。而时任帝国丞相的邓名也在院会中保证,他会和晋王认真地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不过实际上,邓名只是在去昆明拜访李定国的时候,轻声问了对方一个问题,虽然声音不大,但邓名知道李定国肯定听了个一清二楚。等离开昆明,返回南京的时候,邓名就告诉院会要耐心等待。
而邓名的谈话似乎也起到了效果,晋王在西南实行了彻底的改革,放弃了他曾经拥有的全部权利,帮助帝国的法律和制度全面实行。不过晋王始终没有最终放弃他对于云南人事的任命权,在理论上晋王可以在任何时候推翻他自己进行的改革,重新任命每一个岗位上的官员人选。
有不少人猜测,这是因为晋王从小就见多了官府的言而无信,所以尽管邓名有过许诺,但仍无法让晋王彻底安心,所以他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