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措辞言之凿凿,一字一句击打在岳凝歌心上,让她十分难受。
江若仪也许是无比自卑的。她的父亲在岳友直面前低人一等,她自己也自然而然被打上了“小门小户”的印记,抹杀不去。这令她自卑,令她如坐针毡。
“你走吧,你是真的配不上他。”岳凝歌道,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江若仪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句“什么”卡在喉咙里,半天没能发声。
江若仪走后,岳凝歌花了许久才平复自己的心情。不过她的内心已经被锻炼得强大了太多了,像是一块牛筋材质的鞋底。
她将自己锁在屋里,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理清了几个事实——
首先,严明焕和岳家基本上相当于没救了。就算是这次能峰回路转,也拦不住他们之后的墙倒众人推。
其次,王统是真的对她有所图谋。
该如何是好呢?
岳凝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揉捏着太阳穴。
“有了…”她喃喃叹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对!”
这件事中,安家、岳家和严明焕都被牵连,而岳家之所以被牵连,不就是因为她那封信吗?
再说严明焕,他本就没犯什么大事,充其量是“包庇罪行”的从犯而已。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她,无论是岳家还是严家,身上的罪责都可以几乎清零。
对!她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揽下所有罪责,然后选择在这个世界死亡,回到现代。到了现代再考虑怎么跟学校说何皎皎的事——毕竟,皎皎不能真的嫁给一个古人。
就这么办!
她迅速打定了主意,要心蕊拿来了笔墨纸砚,开始写一封“遗书”。
在这里停留久了,她竟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舍,也不知是舍不得这边的生活,还是舍不得在这里时她与宋宇之间的关系。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一想到回了师大之后宋宇和她又要变成发号施令的精英学长和苦兮兮的学渣学妹,她的心中就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十分不平静。
他们回去了之后还能像现在这般有说有笑吗?抑或是变回原来那种近似于严师与蠢徒弟的关系?
岳凝歌打开属于他们的柜子,里面锁着宋宇给她准备的一堆大白兔和“小姑娘们会喜欢的”护肤品。当然了,还有一堆经由她手翻译的英文材料。能帮到他,她是由衷地开心。
最终,她还是写完了这封信,留下了最后的落款。
岳凝歌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黄花岗烈士林觉民,写了一封字字泣血的“与妻书”。
她拔下了头上的发钗,对准自己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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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岳凝歌才有知觉。中间相隔的时间如同一个世纪那么长。
“嘀嗒…嘀嗒…嘀嗒…”
时钟在不听地摆动着。
岳凝歌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校医院的隔间里输液。
多么熟悉的场景!
她回过神来,只觉得手腕痛。扭头一看,被扎破的左手腕让人给包裹的像个粽子。
似乎有哪里不对?
是不太对,不是说在古代借用的躯体与他们在现代的真身无关吗?怎么…?
“师姐…?”
一道帐子之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史哲…?”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是你吗?”
史哲探出了一个脑袋:“是我…你怎么会回来?”
“畏罪自杀…”岳凝歌撇了撇嘴。
“畏罪自杀?”他有些不太能懂。
“嗯,这个说来话长…你呢?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安公子挂啦?”岳凝歌问道。
史哲闻言,料想岳凝歌是还不知道穿越之事的□□,便道:“算是吧…”
“唉?六月了?”岳凝歌发现了墙上的电子日历,心中很是奇怪:“时空的流速不是一小时对一年吗?那现在应该是五月份才对…”
“师姐…”看着那张单纯而又充满疑惑的脸,他犹豫了,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实告诉她。
“也不知道他们在古代怎么样了,岳二小姐这个罪魁祸首死了,严明焕大概就没事了吧…”岳凝歌笑笑,“咝…”旋即,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手腕上的疼痛痛得真切,令人无法忽视。
史哲见了十分心疼,他走上前去扳过她的肩膀,正色道:“师姐,我有话跟你说。”
“说…说呗。”她很少见他这么严肃。
“好,不过在开始正题以前,我要先告诉你一句话。”史哲道,“隐瞒不一定都是出于恶意的,有些隐瞒,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当事者,懂吗?”
岳凝歌呆呆地点了点头,还是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意思。
连史哲自己都怀疑自己是转性了——怎么突然跑来帮自己素来讨厌的宋宇说话了?还是在岳凝歌面前…
“好,师姐,你听我说。”
史哲咽了口唾沫,下定了决心才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讲了出来。
岳凝歌的世界像是在晴空里响起了一阵霹雳,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说…这是楚门的世界?”她开始结巴,“怎,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尽管嘴上重复着“不可能”这三个字,可其实她的心里早就已经开始搜寻着点滴的线索了,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不然你的手腕怎么会真的受伤?”史哲心疼地看着她。
岳凝歌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纵使是在理智上接受了,也无法在感情上顺利地接受,这是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因为这场骗局…太大了!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紧裹着一圈圈白色纱布的左手,脑子里一个念头忽然一晃而过——还记得有一日心蕊戴了一只镯子,那只桌子简直跟江若仪的一模一样。可当时她开口问,不但心蕊不敢承认,就连吴妈妈都出面打圆场转移话题。当时她还奇怪,觉得一只镯子何至于大惊小怪呢?可后现在想来,这分明是一处穿帮,是两个演员用错了道具。
岳凝歌紧紧捏住的拳头内汗涔涔的,攥着她的一腔难过与愤怒。
“警察是怎么回事,岳湄到底什么来头?”
“据我研究,是高仿Npc。”史哲道。
“宋宇呢?他知不知道?”
史哲沉重地点了点头:“不过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是被骗了的…比咱们早不了多少。”
“唉…”岳凝歌长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为什么连他那么聪明的人都会被骗?”
史哲道:“韩非子说过一句话,‘有才而无势,虽贤,不能制不肖’。学长确实是有才能,只不过为人孤高了些,所以一群小啰啰想整他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岳凝歌也注意到了,这是他头一回称宋宇“学长”,颇有些尊重的意味。
她坐了下来,脑袋里一片混乱。
“好恶心,我们被集体当成小白鼠了呢…”她说,“话说,我们现在算是被软禁了…?”
“嗯…”史哲应了一声,他靠近了几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岳凝歌虽然觉得不自在想要挣开,可最终也没能成功。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反正有我在。你说我们知道了师大这么大的秘密,是不是铁定要被保博了?”
门外一个又瘦又高的身影默默放下了一份午餐,叹了一句:“早知道就多做些菜了…”
☆、不解
岳凝歌震惊了许久,方平静下来回想之前的桩桩件件。
史哲看着她一系列情绪的变化,暗自暗自喟叹。他刚刚从马骏口中得知消息的时候,也一样是这般反应。这个峰回路转的真相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接受。
岳凝歌想到自己被绑架时,红石离身性命却没受伤害,只是那绑匪推门再看她的时候恍若看见了鬼魅。而她在红石不在身旁的情况下看见宋宇,居然发现他也一改“严明焕”的面容,恢复了自己的样貌。
这下,她算是理解了史哲所谓的“红石不是能量源,而是致幻剂”的说法。红石离身过久,他们眼中其他人的面貌、高仿Npc眼中他们的面貌,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怪不得…
“等等…”她握住了拳头,“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是不是说明,宋宇不会有危险?”
史哲刚想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不见得。你没有觉得宋宇在被谁拿捏着把柄吗?”
岳凝歌思考了片刻,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是有点儿…不然他那么清高一个人,怎么会陪着他们做戏来骗我们?”
史哲缓缓从铺有白色床单的医务室病床上站起身来,凝望着窗口,良久:“你说,宋宇他不是故意要骗我们吧?”
“我相信他。”岳凝歌不假思索。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岳凝歌早已对宋宇产生了深深的信任与依赖。他是那个身兼锦衣卫镇抚身份的家中顶梁柱严明焕,也是她亦师亦友的陪伴。
史哲也抿着嘴点了点头。
岳凝歌瞅到他放在病床前头的几本书,伸手去拿,顺便翻了翻,问道:“怎么都是些日本作家的书?你喜欢这些?还有夏目漱石?”
她看着史哲,远不相信这位学弟会有那么文艺。他在她眼中,充其量也就是看塞车杂志、时尚杂志的那类人。
史哲轻扬了扬嘴角,笑着说:“是啊,别看这只有中文译版,可聊胜于无啊!光这些也是我恩威并施才搞到的。”
“听你这口气,还嫌弃中文版不成?”岳凝歌略微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难道你懂日文?”
史哲耸了耸肩。
他的确懂,别看他本科期间英语四六级考了五次才过,可日语却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在偷偷自学的。中学时候,还花过一笔零花钱雇了一个日本人来当他的家庭教师,为他纠正发音。
“喏,一开始是为了看岛国爱情动作片嘛…”他开玩笑道。
“胡说!日本□□压根没什么台词…”她越说声音越小,这句话还没讲完,脸和脖子就一同变红了。
史哲就喜欢看岳凝歌这副囧样,便走上前去,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道:“学姐就是学姐,懂的真是多…”
岳凝歌的头被按了下去,却半天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