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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命宫女从寝宫中挑来一身干净衣裳,廉幽谷于偏殿换好,又将殷世煊的衣物物归原主。二人才重拾完整。
皇后打量了廉幽谷一圈儿,赞许道:“是本宫入宫时陪嫁的衣裳,穿在小谷身上确是极妙。”转头时忽然又有些怜惜,对殷世煊道:“小谷身子骨弱,往后你可得将她养胖一些。否则连衣裳都撑不住。”说完就即刻顺手去拿瓷碟里常年供奉的甜点,和蔼可亲地冲廉幽谷笑着:“母后宫里的粟米耙开味又养胃,回头用过午膳,便带回去些。”
殷世煊和廉幽谷的目光都随着那匀称的指关节挪到青花攀枝的瓷盘上,但只有廉幽谷恰是时候笑露出两粒虎牙,看着光光荡荡的盘子,提前捕捉到母猴大人脸上的变化。
摸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皇后不免有些窘迫,斜睨了掌事宫女一眼,然后去拿案上的柿子:“嬷嬷们都有将新鲜柿子风干的手艺,味道甜甜糯糯,小谷肯定爱吃。”话刚出口,手指又同样尴尬地悬在半空:“……”
掌事宫女真是活见鬼了,头摆得跟拨浪鼓似的:皇后娘娘,绝对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皇帝想到大殿门前置放的那枚梨子,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心领神会地笑了一会儿。咳了两声,道:“好了,吃的什么时候都能给孩子们送去。先命人上茶吧。”
皇后连忙道是,然后命宫女呈来茶盘。随后奉茶、跪拜、待礼等繁文缛节一一完毕,时至午时,一家人用过午膳,也就将方才之事忘得差不多。
按照礼制,殷世煊还需和廉幽谷在前宫后院一一拜过老人及生母。而皇帝留李立清在书房议事便也没有时间再多家长唠嗑,只是临走时交代殷世煊忙完后即刻去见他,随后就御驾离开了。
殷世煊临走时,皇后特意命人收来一些零食点心,差人直接送至子衿殿。殷世煊客气地再三谢过,带着廉幽谷就离开了承明殿。
虽说前脚出门——殷世煊到底是容不得事情发生在自己掌控之外。同样站在木雕马灯的流苏之下,皇后都还未离开,殷世煊就放开抓着廉幽谷的手,横眉冷对摆出自己与其隔绝的态度。低声喝问廉幽谷:“你的衣服到底哪里去了?”
虽然这是一件小事,只在拜见长辈时的一个小插曲。但直觉就是这么神奇,殷世煊分明猜到在他不在的这个时间里,这个野人肯定又折腾了什么令他焦头烂额的事。
果然,廉幽谷的表情告诉他,她确实想起来衣服干啥去了。只见她黑溜溜的眼珠飞速眨出一抹星辰亮光,眸光不怀好意地望向承明殿那个正在送行的优雅淡定的身影,然后就神经质地笑起来。
殷世煊随着她奇异的目光搜去,视线最终落脚点不在那位后宫典范的皇后身上,而在皇后的头顶之处。
只见头顶之上,九尺之高的殿梁上悬挂着一副绣制精美的殷红包布。鼓鼓的包布四角掀开,垂下一只袖筒。一枚暗器大小的棕红色柿子饼露在外表,一半偎在包布中,还有一大半微微翘起。稍有一震动,便会从袖筒中滑落。
“暗器”下的人浑然不觉,接收到这位太子去而复返的目光,噔时又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仿佛这笑容的幅度再大一点,整座宫殿都会为之颤动。
殷世煊极快地掩饰掉这种破绽百出的目光对视,匪夷所思地望回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始作俑者”,一股热血冲脑门,“你?”
“……”
“你……”
廉幽谷摆着一对星星闪烁的目光:……我怎么了?
确实没怎么。不过是衣不蔽体攀杬架木,不过是在后宫正宫承明殿偷光零食罢了!
经过久久的打量沉思后,殷世煊抽尽气力地摇头,离开前近似自言般低嗤了一句:“莫名其妙!”
除了“莫名其妙”,殷世煊无法找到更好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愤慨的心情——事实上,除了对她的无可奈何,殷世煊更多是为这种最低级的失算而心烦。
承明殿这位本是心府极深的主,若加上可能特派隐子侍卫出动,必然要惊动时刻在暗盯着他的二皇子一派,引得所有人注意。他素来谨慎,即便揽下农事大权也可作得滴水不漏,却没想过会在这么点芝麻大小的事情上摔跟头,因小失大,实在有辱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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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想法办抹去这种令他丢脸的低级“罪证”,去往栗旸宫的路上,殷世煊一人走至最前,目色沉着唇线紧阖一言不发。廉幽谷感受到他身上的疏冷,试着追去几次,最后还是不得不乖乖跟在身后。
栗旸宫是殷世煊生母瑜夫人的住处,未入采薇殿,殿内便传来公孙煜爽朗的笑声。
“子煊,等你好久了。”
出来迎接的是一个玉面玲珑的公子。乍看是张俊美绝伦的面孔,眉如墨唇如朱,五官雕刻分明,有棱有角却也显得俊逸异常。身上穿戴一身士子的着装,月白为服葛绵包边,乌黑浓密的头发被玉冠松丝挽起,柔柔弱弱与北周武官明显不同,但又和文官不在同一种气度。看起来,似一个放荡不拘的闲游读书人,其实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赫赫,让人不敢小看。
廉幽谷记得这个人,同样在房陵救了阿娘,和殷世煊形影不离。
她第一次认真去打量除殷世煊之外的男人,以为天底下除了殷世煊外再无美男子的念头被一荡而空,心里不由自主惊叹:好看!
公孙煜快速地捕捉到这种毫不避嫌的目光,直直看向这位新晋仰慕者,咧嘴笑道:“天哪,你就是廉家二小姐?怎么生得这么……这么……好看?”
廉幽谷感觉到来人的溢美之情,很兴奋地前去撞了一下他的肩:有品位!
殷世煊木着一张脸,还为方才承明殿的事情生怨。见他二人一来二去气,突然消了一半,只是替换成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很显见地没有答公孙煜的话。
公孙煜上前搂住他的腰,湛精的眸子匆匆闪烁,“子煊,你累了?快进来歇歇。”
对这种喧宾夺主,殷世煊感到无奈——这是他母亲的住处!
说话间,瑜夫人由宫女搀扶着从采薇殿出来招呼这几个年轻人,“小煜不要闹,快让世煊到里屋说话。”
☆、接二连三
透明的琉璃盅里摇荡着浓稠的乳白色羹汤,有青葱的蔬叶,也有暖红的胡萝卜碎末,数种果蔬捣烂拌碎米煮溶,就是内监手上盛来的百汇羹。
玳瑁的珠光在行云帘瀑下映出五彩斑斓的圆点,百汇羹的香气参杂在光隙间飘至偏厅,丝毫没有为前者抢去风头。宫女伸手将光影撩起的过程中,廉幽谷的注意力至始至终都落在那透明又白皙的汤食里。
瑜夫人生了一双清亮明慧的双眼,看出廉幽谷对吃食的迫不及待,眼中便露出随和慈宁的眸色,对前来的内监催促了一句:“殿下和娘娘可能饿了,吩咐厨房小菜先上,不用等鲟龙鱼。”
午膳时廉幽谷确实只吃了两小口,一是有殷世煊的训诫在前,再者筷子这种东西使用方法可谓高深莫测,廉幽谷至今都还不能完全掌握,俨然是个阻碍。
公孙煜瞅瞅四座上的人,忽然后知觉地惊呼一声“天呐!”夸张地艳羡道:“鲟龙鱼诶,子煊,这可不是一般的名菜呢,你先留着肚子,一会多吃一点。”
殷世煊瞪了他一眼,谑道:“我留着肚子,你做什么?”
“你忘了,我一向为你试毒,当然是先吃了。”
“我记得,去年的试毒,你便试完了整条鲟龙鱼。”
“你懂什么,那次是真的有毒。得亏我舍命救你,肉都长到我身上了,你才有这么好身材娶来美娇娘。”
“……”
趁着他们口舌之际,廉幽谷忍不住将琉璃盅挪到鼻尖深深嗅了嗅,兀自吐出舌头在盅缘上偷舔一口。以为没有人发现,嘎巴嘴唇,试尝了一下味道。
殷世煊与公孙煜的对话还在继续,瑜夫人已经将一切看在了眼里。命宫女盛来汤匙,一人分派了一支。笑着将他们的嘴堵上,“好了,在栗旸宫里哪里需要试毒不试毒的,世煊恐怕也是饿了,鲟龙鱼你们都有份,快先吃东西。”
汤匙还算能持上手的餐具,廉幽谷从盅里舀了一勺羹汤,把持不住先行入了口。
瑜夫人见状,睦蔼地对其余二人道:“吃吧。”
三人汤匙正上手,准备开动。只听得旁边“噗”得一声从安静中迸发,伴随廉幽谷满脸嫌弃地将刚含进嘴中的吃食通通喷了出来,洒得满桌都是。
一时间,汁液从桐木桌面上往低处流。冒着热气的残羹汤叶随手皆是,如泥浆和爆竹爆炸了一样,满目疮痍。
屋子里的人惊得屏住了呼吸,不由为这太子妃捏一把汗。
殷世煊瞅着手指边晶莹剔透的羹汁,表情一度很复杂。放下汤盅,抬头的动作也变为极缓慢。那一刻虽然鸦静,却无不令人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危险。
瑜夫人恰是时机地摁住殷世煊即将发作的手,笑脸去问廉幽谷:“幽谷啊,你怎么了?”
廉幽谷揪起秀眉,含糊地想说:羹里有胡萝卜。
本来没人能看出她的表情含义,一旁公孙煜突然笑着靠过来问:“是不是不爱吃胡萝卜?”
廉幽谷两珠一闪,像看到菩萨一样,啄啄点头:是是是!然后心里却又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公孙煜一面示意宫女重新更换桌布,一面无所不知得答道:“我当然知道了。”惊得廉幽谷瞪大双眼,一眨不眨望着他——天呐,他会读心术!
“我当然知道了,胡萝卜长在土地里嘛。”虽然这个理由没头没尾,但作为唯一能和廉幽谷对话的人,包括殷世煊在内,却实被他被震惊到了。
说话间,宫女一碟碟小菜端呈上桌,这顿便饭就又重新摆开架势。瑜夫人全然没有介意方才的意思,捡着色彩艳丽的一道道往廉幽谷面前送去,宽慰道:“没关系,不爱吃我们以后就不吃了。今日备了许多菜色,喜欢什么就吃什么。”
廉幽谷素来是无肉不欢的,只是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