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载的是乾隆爷当年六巡江南的事迹。皇上常和我说起,也想学乾隆爷,可没有机会。既不能了此心愿,皇上只能把乾隆爷下江南之事读得滚瓜烂熟。这是我买通了养心殿昨日当差的太监,才搞到的。你现在知道皇上昨日为何要放你鸽子了吧?”
曾国藩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啊呀,我知道也。皇上是想考我的记忆力。”
穆彰阿苦笑:“我曾在皇上面前说你遇事留心,想不到你昨日只站着发呆。”
曾国藩慌忙跪下,惭愧得要死。
穆彰阿说:“别浪费时间,赶紧回家去背诵下来,我觉得皇上很快就会再找你。”
曾国藩辞谢了穆彰阿,回到家中,连午饭和晚餐都没有时间吃,终于在第二天鸡鸣时分背诵下来。当他那天上午在翰林院做磕头虫时,圣旨来了。
他信心百倍地跟着传旨太监来到养心殿,果然不出穆彰阿所料,道光皇帝问跪在地上的曾国藩的问题,都出自那些字画。
因早有准备,曾国藩对答如流。道光皇帝大为满意,问答的最后,道光皇帝突然问曾国藩:“你多大了?”
曾国藩回答:“三十七岁。”
道光皇帝“哦”了一声:“岁数也可以了,内阁缺个学士,礼部缺个左侍郎,本来大考翰詹之后就该你来做,当时还疑虑,现在我放心了。”
曾国藩把头贴近地面,蹭出个响头来,说:“谢皇上。”内心里说,更谢穆彰阿老师!
让人大惑不解的是,曾国藩虽是靠穆彰阿平步青云,但他对别人说起自己的升官历程,总是用“出乎意料之外”的狂喜态度。我们无从得知,是他真认为自己的升官是意外,还是他想尽力撇清自己与穆彰阿的密切关系。
无论如何,曾国藩是升官了,内阁学士兼礼部左侍郎,正二品。他自鸣得意地给家人写信说,“湖南人三十七岁做到正二品的,本朝尚无一人,哈哈哈。”
岂止是湖南没有这先例,就是清王朝二百多年以来,也没有一例。
臭骂咸丰
成了二品大员的曾国藩只是在家信中得意那么一下,在官场中,他比从前更低调、谨慎、隐忍。在工作中,他刻苦学习为政之术,渐渐变得敏捷干练。在闲暇之余,他也毫不放松,而是采辑古今名臣大儒言论,分条编录成书,该书分“修身”“齐家”“治国”三章,共有三十二节,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曾氏家训长编》。
曾国藩家训的大部分内容是教育他几个弟弟的,家训很多时候不能外传,可曾国藩的家训却传得人尽皆知,连道光皇帝都知道了。
道光皇帝对穆彰阿说:“曾国藩这人为国为家,呕心沥血,真是忠孝人物。”
穆彰阿趁机说:“应该给他表现的机会。”道光皇帝就时常招曾国藩前来,探寻他的人生理想和为政之术,曾国藩每次都做好了充足准备,所以总能对准道光的心思。道光皇帝很满意,说:“应该升你官。”
1849年春节才过,曾国藩被升为礼部右侍郎。这是个赤裸裸的激励,曾国藩比从前更热爱工作、更勤奋,加班成了家常便饭。这年八月,道光皇帝发现曾国藩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于是调他到工作更繁重的兵部担任右侍郎,曾国藩凭着刻苦精神,胜任有余。
在同僚的印象中,曾国藩和桌子是一体的。他永远都在桌子后面。就是当他站起来到资料库查资料时,有人也隐约看到他胸前有个桌子。
在好友的印象中,曾国藩的形象就会多姿起来。他说话很慢,下棋也慢,这是因为他脑子经常跟不上。虽然学识丰富,却鲜有汪洋恣睢之文,虽能把古代诗歌倒背如流,却少有灵动之作。但他们都佩服曾国藩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性。一件事,非要弄出个水落石出、板上钉钉不可。
每当同僚或是好友夸赞曾国藩的励志事迹时,曾国藩在椅子上就坐立不安。这是因为他受不了别人的夸奖,皇帝除外。
别人一夸他,他就热血沸腾,一热血沸腾,他浑身就起癣。这是他几年前因精神时刻紧张患的皮肤病。每当癣发作时,痛痒难耐,非用利爪狠狠抓挠不可。
抓挠时,曾国藩被笼罩在飞扬的皮屑中,情景异常魔幻。
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参与实际政治,曾国藩以四平八稳的作风赢得了稳健的道光皇帝好感。但1850年,随着道光皇帝的驾崩、新皇帝咸丰的上台,曾国藩这种作风逐渐失去市场。
道光的皇帝生涯,窝囊透顶,政治腐败,两次鸦片战争的失败,都给他的心理蒙上难以磨灭的阴影。他临死前,恼恨羞愧,说对不起爱新觉罗列祖列宗。并且要后人别把他的尸体送进皇家陵园,这是他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曾国藩哭得死去活来,并上疏新皇帝咸丰,请咸丰不准道光皇帝的遗嘱。咸丰如果遵守了老爹的遗嘱,那才是千古奇闻。
对于曾国藩这道上疏,咸丰皇帝印象深刻。
在上台一个月后,咸丰召见曾国藩,问了些废话,曾国藩对答如流。咸丰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曾国藩离去后,咸丰对身边的人说:“曾国藩的话四平八稳,毫无独到见解,迂腐欠通。”
这个评语对曾国藩而言是个小打击,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咸丰皇帝剥夺了他老师穆彰阿的一切职务,穆彰阿倒台,穆彰阿的一群同党也被连累,唯独曾国藩安然无恙。
很多人都奇怪,曾国藩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因为这么多年来,他虽和穆彰阿关系匪浅,却从未在各种场合表达过对穆彰阿任何谄媚。私底下的亲近,让他避过了这一劫。
穆彰阿倒台后,曾国藩竟不惧人言和咸丰的淫威,大大方方地去安慰穆彰阿。
穆彰阿流下感动的泪水说:“我真没有看错你。你重情重义,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曾国藩也眼圈发红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穆彰阿叹息说:“一个皇帝一个思路,你以后要多加谨慎。”
曾国藩这回没有听老师的话,胆子变得异常大起来。1850年三月,咸丰下旨要众臣为朝廷提建议,大部分人都在观望,曾国藩一马当先,上了《应诏陈言书》。
他在书中说,前朝吏治腐败透顶,但仍有挽救之机,希望咸丰能力挽狂澜,刷新政治,祛除官员“退缩”“琐屑”“敷衍”“颟顸”的通病,让吏治走上光明大道。
如何走向光明大道?
曾国藩的方法是,用对人。怎样用对人,曾国藩说了一大堆,都是“为政在人”的老生常谈。咸丰皇帝看了曾国藩洋洋洒洒的一封长书后,眉毛几乎挤到一起,这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但咸丰刚上任,要做出鼓励进言的姿态,所以对曾国藩的这封上书表示认可,并说:“我要好好琢磨琢磨。”
可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曾国藩没有看到咸丰要整顿吏治的任何迹象。他在兵部里直转圈,他隐约感觉到,咸丰皇帝对他很忌讳,最大的原因可能是他与穆彰阿关系不错。
咸丰执政的第一年,曾国藩苦闷之极,在给他的家人信中,他不无抑郁地说:“我现在在官场,已厌恶其繁俗而无补于国计民生。只是势之所处,求退不能。倘若家中有点闲钱,我就辞职回家,专心做学问。”
从曾国藩信中看,他满腹经纶却得不到施展,这是屈才;朝廷颟顸一片却无人改革,这是不思进取。在这种情况下,他一个心存大志的人,还怎么待下去。纵然不能辞职回家,也可以离开京城到地方上去啊。
这似乎是历史上伟大人物的通病,每当在政坛不得志时,就想离开。刘伯温这样,王阳明这样,张居正也这样。而一旦曙光初现,他们又精神抖擞起来。
1850年夏,广西人洪秀全在广西桂平县金田村发动暴乱,很快席卷南中国,是为太平天国革命。1851年年初,中央政府对太平天国猛地重视起来。
曾国藩在书房里急得直转圈,他既想给咸丰出主意,又担心自己和穆彰阿的关系而受到咸丰的打击。所以他愁眉不展,就在他意乱心烦时,同乡兼好友罗泽南来了封信。
罗泽南指责他畏惧而不敢言,他分析原因说,你有贪位的私心,应该说的事你不说,简直给湖南人丢脸。
罗泽南刚和曾国藩认识不久,和曾国藩有个相同点:总过不了乡试,后来当地政府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给了他个名誉头衔“孝廉方正”。据曾国藩说,罗泽南精通理学,思想沉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罗泽南说的任何话,都让曾国藩震动。
接到罗泽南的信后,他坐到书桌前,找资料写笔记。十几天后,他向咸丰上了一道《议汰兵疏》。
奏疏说,他在兵部已有几年,发现天下有两大患,一是财政困难,二是军队无能。财政困难,内外大臣,人人忧虑,鸦片战争后,因赔款的关系更让财政雪上加霜。至于军队问题,曾国藩把各地兵勇批了个狗血喷头,尤其说了太平天国兴起后,广西军队一触即溃的情况。他总结说,“兵不在多而在精,必须重新训练一支骁勇部队,才可将太平天国消灭。有了这支军队,不堪一击的绿营、八旗就该裁撤。”
咸丰对着曾国藩的奏疏摇头,此时正是用兵之计,怎么能裁军,简直荒唐!
这道奏疏泥牛入海,曾国藩正茫然时,罗泽南又来信了。罗泽南说:“你是说了,可说的全是假大空,和没说有什么区别,真是不堪,真是无耻。”
曾国藩被罗泽南批评得神魂颠倒,他又坐到办公桌前,写下了他人生中最凌厉的一封上疏《敬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
他单刀直入地说:“如今百姓造反如火如荼,吏治腐败依然如故,原因何在?原因就在你咸丰身上!”
“你这人啊,总是在细枝末节上用功,对一些小事斤斤计较,比如你前段时间为了避讳名字中的‘奕’,竟将常用的‘仪注’两个字改成了避讳字。你就注意这些琐碎的事情,跟国家大事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