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将药碗递给我,一股苦涩带着些泥土腥气的难闻味道冲的人几乎无法呼吸。咬了咬牙,闭着气一口气喝了见底,却差点吐出来,忙的抓起床头的茶灌了几口。
“我爹爹呢?”待缓过气来,才没好气的 看了一眼笑的好不奸诈的逐月,问道。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的道:“出门办事了,丞相要见他。不过他竟然让我这个大忙人来照看你……真是……我不是老妈子,你也不是小婴儿,有什么好照看的……”抱怨归抱怨,他嘴角的邪笑却满是戏谑,我装作没听见,又拿着茶杯猛喝几口,怎么这样苦?突然间非常怀念现代的西药……
“三年前……”我看着逐月,缓缓道,“小叶子怎样了?我对那日救我之人说了,让宁出尘不要难为小叶子的。”
逐月歪坐在椅子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懒洋洋的道:“他害了你,原本定是要死的。只是因为你一句话,他便捡了条命,主公还真是对你有求必应……好啦……他一直被关在宁府的地牢里。”
我一愣,“关了……三年?”
逐月瞟了我一眼,有些好笑的道:“要不然呢……主公没杀他已经算是最大的忍耐了。我是不知道这三年你和主公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主公当时可是非常生气的,硬是从天牢里一路杀出来,急急的领了兵去和小皇帝要人,后来突然又放着你不管……”
我不做声,只是呆呆的望着窗外绿色的芭蕉,阳光照射下半透明的鲜绿,经络分明,脆生生的,似是能滴出水来,心忽的就被那翠绿填满了,轻笑着,喃喃道:“如果当时被小皇帝关起来的是听风师父,你便知道为何了……”这几日待宁出尘得了闲让他把小叶子放出来吧,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他一怔,忽的苦笑着,将手盖在眼睛上,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惆怅,道:“也是……除了想着定要救那人,哪还顾得了考虑什么利害……”
“听风师父可是忙得很?竟不见他……”这两人……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轻叹了声,我笑着转开了有些沉重的话题。
“他啊……这阵子在帮丞相,哦,就是主公的父亲,也是我和逐月的师父,帮他找那被盗走的木石图,定是脱不开身的。”
我想起方才晨间听他说道的白衣男子,沉思了一会,方道:“小皇帝……怎样了?”
“现在是太上皇摄政,小皇帝还是那样……怎么了?”
“那权清流……呢?”
逐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道:“问他作甚?他三年前和主公比试自然是输了,便不知所踪,料他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我看着他眼中的鄙夷,摇摇头,道:“虽然我跟他交情不深,不过此人深藏不露,亦正亦邪,又率性而为,随心所欲,做事毫无章法,不能小看他。……你早上提到盗出那什么图的人,腰上挂着一个玉笛……”我抬眼看了看脸色逐渐凝重起来的逐月,缓缓道:“三年前在宫中之时,我曾经……送给权清流一只翡翠玉笛……”
“那木石图定是十分重要之物了,半月前我被人掳了去,听那其中一人说到,他们本是要拿我来要挟爹爹和阮姨,交换什么条件……而且,那日我逃出刑室,在山洞外所见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阮姨口中的梅未申,另一个虽也带着面具,却并不是我在刑室中见到的那人,定然还有你们不知道的人参与其中。如果说那木石图丢失又再次出现的时间和我被那些人劫去发生时间相差不远,我觉得也不能排除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或许我被劫只是一个调虎离山的障眼法……”
逐月脸色一变,霍得站起来,一转眼便奔了出去。我一愣,心突然跳了起来,难道竟真的如我所说?那宁出尘不知在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这样一想更觉得心神不宁,越来越后悔为何不问清逐月,一时间懊恼不已。
心下烦躁,便扔了书,开了门正要出去走走,却见早晨见到的那个小丫鬟正在门外呆立着,似是在犹豫,见我出来,便红了脸,垂着头行了个礼。
我笑笑,示意她不必多礼,问道:“你家思年姑娘可还好?”
她仍是垂着头,似是不敢看我,讷讷的点点头。我有些好笑,便道:“你叫什么?”
“奴婢醉荷。”蚊子似的声音,勉强听到。我不禁摸了摸脸,难道我长的竟这般惊悚,竟让她不愿看我……三年前被小皇帝划得伤早就好了,也没有什么吓人的疤痕,长的虽不似宁出尘那般,也应该能看的过去吧。
“你来找我可有事?”我尽量放柔了声音,谁知她头更低了。
“我家思年姑娘……想请三少爷过去……过去喝茶……不知三少爷……可否方便……”她红着张小脸,嗫嚅的小声道。
我一愣,那思年姑娘……要请我……喝茶?嘴角有些抽搐,刚生完孩子就有精神请我……喝茶……
大概已经猜到所为何事,我轻轻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的苦涩,点头笑道:“走吧。”
二十三
夏日晌午的阳光还未着上那分炙热,却已失了清晨的丝丝凉意,闷闷的,窗外的杉树上知了懒洋洋的叫着,几缕阳光透过杉树密密细细的叶子偷偷的溜进屋子。第一眼看到那床榻上额上包着红帕子的清秀女子,我便愣住了。
回过神来,不由得轻叹,宁出尘,你……又是何必为我苦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见我亦是一愣,苍白的脸上继而浮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垂下头,眼角亮亮的,竟似是咋哭泣。
“思年姑娘。”我静静地看着她,不过二十岁出头,并不是多漂亮,柳眉杏眼,清秀温婉,与宁出尘留在宁府里的那几位夫人自是不可相比,却多了份清静淡雅的气质,分外干净温柔,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气质乍一看上去,竟是有些似曾相识。
“我总算知道他那样冷清的人当初为何会出手救我了。”她平静了一下情绪,继而抬起脸来平静的看着我。我轻轻一笑,并不接话。只是走到床前,将那开着的窗子关了,道:“还是莫要吹风了,以后会留下病根的。”
“即使如此他亦不会关心分毫。”她淡淡的说着,清澈的眼睛里却满是哀伤。我沉默片刻,走到她床边小小的婴儿木床边,夏阳正睡得香甜。手指轻轻的划过他细嫩的皮肤,轻轻一笑,这小家伙倒是俊俏,长大了怕是又是一个宁出尘。
“你是你,我是我,终究是不同的,思年姑娘多想了。只是,”我抬眼看她似是有些悲戚的面容,沉声道,“爱一个人,首先要学会坚强。”
她一怔,愣愣的看着我,我低头看着夏阳,他不知梦到什么,突然咯咯笑起来,含着我的手指轻轻啜着,软软的,好不可爱。笑了笑,我轻声道:“思年姑娘是爱他的吧?可是,那个人呢,从来就不缺别人的爱,也不关心别人的爱。爱上这样的人,如果不够坚强,怎么能爱下去?”
她沉默良久,忽的抬头道:“你们是父子,做出这样的事,会影响到他的名声。更何况,你明知我爱他,为何还要对我说这些?”
我转头看向窗外,风吹过林间,发出飒飒的响声,分外悦耳。细碎的阳光在树梢跳舞,凌乱的舞步带着几分迷离,晃得眼有些花,心里却被碎碎的几点斑驳温暖,满满的,似是有什么要溢出来。轻轻摇摇头,低声笑道:“思年姑娘难道认为他会在意那些虚名么?我对你说这些话,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太难过,不论是你还是他,都没有错。”
我所能做的,只有爱他,并相信他,相信他的爱亦不比我少,相信他,一旦爱上,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沧海桑田,只愿君心似我心。
只坐了会儿,便告辞了。她无非是要看我是怎样的人,竟入了宁出尘的眼,如今见了再不走只怕是会碍她的眼了。临走的时候,我突然转身,立在门口,看着她,轻声道:“思年姑娘,你可知我娘亲的事?”
她一怔,咬了咬唇,偏过头去,声音似是有些哽咽,道:“你放心,无论他如何对我,我绝对不会……背叛他。”
我点点头,出门嘱咐了醉荷好好照顾思年,便回了宁出尘的住处。这样做或许对她很残忍,但是爱一个人本就是自私的,自私的希望那个人能够好好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的感受。我从不是温暖的人。
阳光灼人,抬眼看去,强烈的光线苍白的狰狞,针一样扎进眼里,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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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出尘这一次出去,竟是几日未回。逐月自那日也不见踪影,每天只是有一个哑仆端药来给我。这重华山庄自是极大,临崖而建,地势险要,却没有几个下人,来去的都是行色匆匆、行踪不定。宁出尘将那几位夫人和宓儿都丢在了宁府,让宁则荇和远山乐水照看着,只留了一个去年从街上救下的思年,偌大的庄子,冷清的没有几分人气。
外面夜凉如水,从窗口看过去,漫天繁星,钉子一样钉在深蓝的夜空,一闪一闪的,似是触手可及,梦幻如一个美丽的童话,轻轻触碰那一片繁华便会纷纷坠落,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一旦跨越,一切便会成空。
轻轻叹口气,有些心神不定。他竟是连个消息也不给我,莫不是以为我不会担心么?丢下书,踱到桌案上放着的小香炉前,拨了拨几欲燃尽的香,那做的精巧的香盘咔哒一声碎掉,化成了一撮灰色的粉末,趁着窗口吹进来的微凉夜风,无声的散去了。
空气里流转弥漫着的静谧让人有些失落,屋里昏黄的油灯跟着窗口的风跳着舞,一闪一闪的,让人昏昏欲睡。正伏在桌上迷糊,忽的觉得被人抱起来放到了软榻上,揉了揉眼睛,却见宁出尘正垂头看着我,见我醒来,在额上烙了一个轻吻,扯了薄被给我盖了,挥手熄了灯,自己侧身躺在我身边,黑暗中一双眼睛灼灼幽深,比那天上繁星更耀眼。
“你这几日去哪了?也不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