舀水,擦洗,衍墨正忙着手里未完的事情,却突然被一把拉坐到万俟向远身旁的墨青色石阶上,顺带溅起些许水珠。
方才脱下时已经被汗浸湿大半的衣衫,万俟向远并没有忽视。想到石道里一掌推开自己的急忙,和不肯侧身躲避的遮挡,便觉得心下满满,甚至开始期盼这场持续了数年的争夺早些结束……
“衍墨,歇会。”
“嗯……”
正文 君是自可留44
“衍侍卫。”
温文尔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衍墨放下手中的寒星剑,稍是惊异地走到院门外。
“曾公子?”
没有侍寝之人该有的谦卑,来人大大方方地道:“刚才碰巧看到少阁主往书房去了,衍侍卫若是方便,就去我那里坐会吧。”
“好……”万俟向远确实去了书房,真正精心研究毒物书册去了,还吩咐下中午之前不会回来。衍墨犹豫了会,最终点头答应。
因为身份的关系,曾云秋住处与万俟向远的院子并不远。
前面的人推门进入,叫新来侍女沏了壶茶,就将人打发下去休息了。这点,也是令衍墨对他颇有好感的地方,平和,安静,倘若不是身在寒炤阁,不是落了这身份,也该是位翩翩公子,此时年纪,必能牵动不少人心。
“衍侍卫,请用茶。我这里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不如咱们喝着茶,对弈几盘?输赢不计,只当伴话的娱乐。”棋艺是入东阁头两年里必学的,但被挑出作为侍寝之人培养的,会着重练习,单单一句话,曾云秋已说得全面皆顾。
“曾公子不必客气,如此甚好。”接过茶盏抿了口,衍墨看着已经放到桌面上的黑白子,立刻头疼无比。
布局,做眼,收官……输赢落定。无论前面几步如何变化,最终借过却是丝毫不变。输的,自然是还未执子就开始头疼的那位。
吃子。“秀儿,她有提起过我么?”真正应了那句“伴话”,曾云秋边聊着,边动手,眼看又要将棋盘上白子杀个片甲不留。
这边的人倒也镇定,淡然不忧的态度反而更像个将赢的,可那毫无章法的手一落下,绝对能气死当年教授棋艺的师父……这不,就连对面坐着的人,也开始心疼起被人推着送死的白子……
“死士与侍卫的训练严格些,石秀姑娘起初不怎么喜欢与人交谈,后来熟悉了,提起过许多次。”
“秀儿小时极爱说话,调皮得很,被作弄的那个,总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珏盈性子和秀儿像得紧,我一直拿她当亲妹妹般对待。只可惜……”
“曾公子不必难过,虽说人命天定,但石秀姑娘也算是自己争过。女子能得如此坚韧性格,已是十分不易。”
“有些东西,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虽然可惜,但也是无力改变,这些我明白,也不会去怨恨什么。”看着根本是见空就落的白子,曾云秋忍了翻白眼的冲动,淡然说道:“衍侍卫,不如咱们收了棋盘……”
暗里挑挑眉,衍墨极为恶劣地说道:“还是先下完这盘……”
此时,曾云秋嘴角差点就抽搐起来,那边的人根本就是随手落子,不费脑,不费神。而自己既要思考如何下子,又要尽量拖着赢得慢些。倒不是他不想让衍墨赢一回,但无论是如何相让,那白子一落……辛苦让棋的布局皆毁。
茶水添了四、五次,话也转了好几回,一上午的时间过去大半,衍墨却像来了兴趣,就是不肯放过曾云秋。直到对面那玉润的脸色开始疲惫,手指揉上额头。衍墨才将手里茶盏一放,笑了一笑,道:“少阁主午时会回去午膳时,时候差不多了。劳谢曾公子招待,以后得了空,我再来找曾公子对弈。”
“自然好……我送衍侍卫出去。”尽可能地让脸上表情轻松一点,曾云秋将人送出院子,头晕目眩地揉起额头,只觉半年之内不想再碰棋盘……
眼神灵动,隐隐带笑,一副别人吃亏他占便宜的表情……万俟向远看着走进膳厅的人,不由也跟着笑起来,问道:“去做什么了?”
“属下去了曾公子院子。”在示意下入座,衍墨为身旁的人盛好饭,递过去。
去那里会这么高兴?万俟向远略略不解,“都做了什么?”
“下棋。”
“嗯,云秋棋艺不错……”万俟向远还是不明。
衍墨点头,应道:“曾公子棋艺甚好。”
突然明白过些什么,万俟向远笑问道:“下棋下了一上午?”
“是,一上午。”脸不红心不跳地答了,衍墨安静地坐等身旁之人先动箸。
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没忍住笑出声来。这回,万俟向远彻底没了话说……
……
正如万俟向远推测的,万俟易为掩饰出阁一事,回阁后并未怎么过问下毒一事,只下令将陆夫人身边所有那日当值的侍卫处死后,就不了了之了……
水流,竹节,纸条……这段日子里,衍墨已经熟门熟路。所有的消息传得都很快,愿因自然是上次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地接应地点。几乎遍布了人烟所至的全部城镇……
首尾相接,长到难以想象的细线自山上温泉处用竹节顺水引下。墨青池里,只需将类似的竹节绑在细线上,拉拽,消息就可传出,而不再单是接收。
将最后一个装有避散瘴气药丸的竹节送出,衍墨走出池子,穿着衣衫道:“主人,若那山中真有什么,贸然进入难免打草惊蛇。”
“仅是看看山形,真要寻什么,恐怕还得亲自去一趟。”
这边衍墨还不等继续说话,门外人声已起。
“奴婢萦香,伏青殿里来人,阁主有急事唤少阁主过去。”
“知道了。”简单一应,万俟向远回头对着衍墨道:“云秋那里想去就去,不必顾忌。回来时,我让萦香去唤你。”
无论身份还是其他,两人都不该走得过近,但偏偏衍墨就对那性子温淡的曾云秋甚有好感。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两人就渐渐往来起来。
“谢主人。”
——伏青殿。
安静的正殿里,两人一站一座。
没有想到万俟陌寒也会同来,万俟向远怔了一怔,不动声色地走进去。
“孩儿见过父亲。”
“嗯。”万俟易看了两人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地直入正题:“今日叫你们过来,是为了青云派之事。寒炤阁虽与外界断绝往来,但数代前,还未迁至此地时,曾遭陷害被武林众派围堵,当年青云派不顾众人反对坚决出手相助,是此,寒炤阁才渡过浩劫得意留存。也是自那以后,阁里立下规矩,凡青云派后人有难,寒炤阁阁主须命人竭力相帮。眼下青云派掌门刚过世,门下正是不安定,而那凤烛楼又趁此发难,意欲借此机会灭了青云派。远儿,陌寒,此番事态紧急,你二人明日一早带上手下几人,去为青云派解了这麻烦。”
都未料到会是这事,万俟向远与万俟陌寒互相打量一眼,才又齐声应道:“是,孩儿明白。”
沉吟片刻,万俟易又吩咐道:“不要耽搁,现在就回去准备准备,凤烛楼楼主虽是一介女子,却十分阴险毒辣,此去务必谨慎行事,只准暗中相助,不可被人知了身份。”
“是,孩儿谨记。”
正事过后,万俟易问起两人近况,又嘱咐了些旁的,才将两人放回。
走出殿门,万俟陌寒目光毫不遮掩地来回扫过万俟向远,暗中较量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只可惜,一同走出的人却如同没有看到一样,半分不给回应。
“哼。”许是觉得没了面子,万俟陌寒冷哼一声,绕了别的道路往回走去。
迟水殿的小院里,衍墨并没有等萦香去叫人,只与曾云秋说了一会儿话,就早早地回来了。
万俟向远心情十分不错地走进院子,看了看站着的人,吩咐道:“去收拾东西,明日虽我一起出阁。”
没有冷着脸从伏青殿里回来,这还是头一回。衍墨眨了眨眼,带着疑问望过去。
“出阁?”
随意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万俟向远解释道:“寒炤阁未迁于此地前的事情你也该听说过,此次青云派有难,父亲派了万俟陌寒与我带人前去相助。”
不是极讨厌那陌寒公子么……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仍觉不出这有什么可高兴的,衍墨应了声是,便去打点起要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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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眼见着觅天殿一行十几人齐齐走远,衍墨越加不能明白万俟向远的想法。
“走吧,还等什么。”瞧着一脸不解的人,万俟向远好心情地催促。
“阁主不是吩咐……带人前去?”
“不是带了你一起?”
“青云派……”
“只管跟着我去就是。一个人占去所有功劳,万俟陌寒高兴还来不及,我又何必让迟水殿的人跟着流血流汗。”
无赖做法……衍墨无声在心里腹诽了句,直等那石青色的身影翻上马背,才默默上了马,一路缓缓随行。
残绿半挂,雀鸣啾啾,半午的时间转眼即过,两人仍是没能走出多远……
“衍墨,可知如何辨别马匹优劣?”不紧不慢地赶着路,万俟向远信口问着。
“略知一些,过去在东阁里学过。”问的人随意,答的人可不敢糊弄,衍墨正正经经将学过的东西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说说看,这两匹马如何?”
马,自然是好马,衍墨仔细打量着两匹坐骑,评价道:“眼似悬铃,睛如撒豆。体态匀称,强健,都是极好的马匹。”
“嗯。”像是仔细判断着马匹的优劣,万俟向远又问道:“那依你看,哪一匹最好?”
“属下这匹……”多少觉得尴尬,衍墨不自觉地低下声音。可出阁时,马明明是那人亲自挑去的……
淡笑着解了忽至的沉默,万俟向远继续道:“知道为什么我要选这匹?”
两匹马几乎都是通体墨黑,只不过万俟向远那匹马头之上有抹白线痕,而衍墨这匹,则是四蹄踏雪。
“属下不知。”无论平时如何,衍墨总觉得自己脑子无论转得再怎么快,也永远跟不上前面的人。
“这匹叫墨云,你那匹叫踏雪,都是前年钟衡寻回来的,虽是同匹母马所生,性子却天差地别。踏雪温和喜人,旁人骑得。”故意在语间顿了一顿,万俟向远又笑着继续:“墨云……虽然瞧着温顺,却是别人分毫碰不得的性子。唯独在我这儿才肯老实,和你,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