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都出到了大堂里,他知道他必须和玛格丽特说话,请她原谅自己,请求她的保护,但她飞快地向一个出口走去,消失在敌人中间。我爱你,他说,追了上去,我爱你,他说,什么都没说。
〃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她转过身。蓝色发带很衬她的眼,她的眼,望着他,神色柔和,相当友好,或者说流露着怜悯。
〃请等下,〃他说,〃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喝杯饮料,去宾尼,如何?我们过去喜欢宾尼,记得吗?〃
她摇了摇头。〃我有个约会,已经迟到了。〃
〃哦。〃
〃是的,我迟到了。〃她说,开始跑起来。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奔向远处,发带飘动,在夏日傍晚的天色下闪着光。然后她不见了。
他的公寓,格莱默西公园附近一个无电梯单室套,需要来次通风和打扫。可沃尔特倒了杯饮料,说了声见鬼去吧,便往沙发上一躺。有什么用呢?不管你做了什么,你多么努力,到头来都变成零。每一天每一处每个人都在被欺骗,有谁可怪?奇怪的是,躺在这暮色下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慢慢啜饮威士忌,他感到相对平静了,天知道他躺了多久。这有点像那次他没通过代数考试,感到那么轻松,那么自在。失败是明确的,一种确定性,而确定性总是让人平静。现在他要离开纽约,来一次旅行度假。他有几百美元,可以支撑到秋天。
他寻思着该去哪里,立时看见许多画面,脑海中就像开始放电影似的:丝绸帽子、樱桃色的和柠檬黄的,小个子一脸聪明相的男人穿着波尔卡圆点上衣。闭上眼,他忽然间又回到了五岁,那些有着欢呼声、热狗、爸爸的双筒望远镜的记忆是多么甜美,萨拉托加!光线暗沉,阴影覆上他的脸,他扭亮一盏灯,倒了另一杯饮料,在电唱机上放了一张伦巴舞曲唱片,开始跳舞。鞋底在地毯上絮絮作响。他经常觉得自己只要稍稍训练一下,就能够成为专业人士。
第40节:关上最后一扇门(8)
音乐一结束,电话便响了。他站在那里,有点怕去接。台灯,家具,房间里的一切都一片死寂。就在他以为铃声终于停了时,却又响了起来。更响,更执著。他跨过一个脚凳,拾起听筒,不小心掉了,又捡起来,说:〃谁?〃
长途电话,从宾西法尼亚打来,名字他没听清楚。电话一阵哔吧声,一个干涩的,难辨性别的、不像他以前听过的任何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嗨,沃尔特。
〃你是?〃
另一头没有回答,只听见深匀的呼吸声。电话连接的状况很好,那声音就好像有人站在他身边,嘴唇贴在他耳朵上的效果一样。〃我不喜欢开玩笑。你是谁啊?〃
〃哦,你知道我的,沃尔特。你认识我很久了。〃一声咔哒,结束了。
4。
火车到达萨拉托加是晚上,天在下雨。旅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睡觉,在潮湿闷热的车厢流汗。他梦见了一座只住着土耳其人的古城堡,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父亲、克尔特·昆哈特,一个无脸人、玛格丽特和罗莎、安娜·斯蒂姆森和一个眼如钻石的奇怪的胖妇人。他站在一条寂寥的长街上,除去一排缓缓行进的葬礼般的黑色汽车之外,别无生命的迹象。但他知道,看不见的眼睛正从每扇窗户里打量着他裸露的身体。他狂乱地向第一辆轿车挥手。它停了下来,一个男人,他父亲,撑开车门,一副邀请的姿态。爸爸,他大喊着向前跑去,门却砰然关上,夹碎了他的手指,而他的父亲,捧腹大笑着探身出窗,抛过来一只巨大的玫瑰花环。第二辆车里是玛格丽特,第三辆车里是那个钻石眼妇人(会不会是凯西小姐?他过去的代数老师?)。第四辆车里是昆哈特和他的新宠,那个无脸人。每扇门都打开了,又都关上了,所有人都在笑,都扔过来玫瑰。车队在寂静街道上平缓开过。沃尔特尖叫一声跌倒在如山的玫瑰中,荆棘刺出伤口,突来一场雨,一场豪雨,打碎了花瓣,冲去了花瓣上淡淡的血迹。
从对面坐着的女人瞪视的目光里,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一定在睡梦中大叫出声了。他怯怯地朝她一笑。她有些不自在(他觉得)地转过头去。她是个跛足,左脚上套着一只巨鞋。后来,在萨拉托加站,他帮她拿行李,他们共一辆出租。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坐在角落里看着外面的雨,模糊的街灯。几小时前在纽约,他从银行提出了所有的存款,锁上公寓的门,没留纸条。而且,在眼下这个城市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这种感觉不错。
第41节:关上最后一扇门(9)
旅馆客满:前台服务生告诉他,不提那些赛马的人流,此地还在开一个医学大会。不,抱歉,他不知道哪里还有一间房,也许明天吧。
于是沃尔特找了一家酒吧。既然要整夜坐着,不如喝个酩酊。酒吧非常大,非常地热和吵闹,充斥着夏日奇观,好不晃眼:身穿银狐的松垂妇人,矮小的驯马师,苍白的大嗓门男子,穿着廉价的奇怪格子衣。几杯酒过后,闹声便显得遥远了。然后,他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个跛足。她一个人坐在一张桌边,拘谨地喝薄荷酒。他们交换了一个微笑'福‘哇tx t小说‘下载'。沃尔特站起来坐到她一起。〃我们不怎么像陌生人。〃他坐下来时,她说,〃来这里参加赛马?我猜。〃
〃不,〃他说,〃只是来休假,你呢?〃
她努了努嘴。〃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我有一条腿是畸形的。哦,现在是肯定了。别觉得吃惊:你注意到了,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哦,瞧,〃她边说边扭动杯子里的吸管。〃瞧,我的医生明天要在这个会议上发言,会谈到我和我的病足,因为我的情况非常特殊。哎,我好害怕。我是说,我将要展示我的腿。〃
沃尔特说声很抱歉,她又说,哦,没什么好难过的,毕竟,她还因此获得了一次假期,不是吗。〃我有六年没离开过那个城市了。六年前我在熊山旅馆住了一星期。〃她的脸颊是红色的,很有些斑驳,眼睛离得很近,是薰衣草色的,紧紧瞪着,似乎从来都不会眨一下。在第四指上戴了一个金箍环。演戏给人看的,肯定是,这也许蒙不了任何人。
〃我是个家政工。〃对于一个问题,她回答道。这没什么不好。是正当的职业,我喜欢。雇我的那家人的孩子非常可爱,罗尼。我对他比她妈妈对他还好,他爱我更多。他是这么跟我说的。那个人,她整日都醉酒。
听这些令人沮丧,但沃尔特害怕忽然又变成一个人,就留下来喝酒聊天,像过去和安娜·斯蒂姆森一样。嘘!有一下她说,因为他的嗓门太大,许多人都盯着他们。沃尔特说让他们见鬼去吧,他不在乎。那时他的脑子好像是用玻璃做的,他喝下的威士忌都变成了锤子,他能感觉到脑子里掉下的碎片,扭曲的受力点,被改变的形状。比方说,那个跛子,看上去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艾文、他妈妈、一个叫波那帕特的男人、玛格丽特,所有这些人和别的人。他越来越清楚地理解一点:经历是一个圆,没有任何一个片刻能被分割,被忘却。
第42节:关上最后一扇门(10)
5。
酒吧关门了。他们平分买单。在等找零的时候,谁也没说话。她用那双从不眨动的薰衣草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似乎控制得很好,但内心却不平静,他能看出来,一些微妙的躁动。
侍者回来后,他们分了找零。她说:〃如果你想,可以到我房间里来。〃她的脸忽然泛过一阵红晕。〃我是说,你说你没有地方睡觉……〃沃尔特伸出手握住她的,她给了他令人心动的羞怯一笑。
她从浴室走出来时,散发着廉价香水的味道,只穿着一件稀薄的肉色和服,一双巨大的黑鞋。这时他意识到自己无法面对这些,他从来没为自己觉得这么难过,即便安娜·斯蒂姆森也不能原谅他这件事。〃别看,〃她说,声音里有点颤抖,〃我怕任何人看我的脚。〃
他转向窗子,密实的榆树叶在雨中婆娑,闪电太遥远,听不到声音,只看到闪动的白色。〃好了。〃她说。沃尔特没有动。
〃好了。〃她焦急地重复。〃我该把灯关了吗?我是说,也许你喜欢在黑暗中进行……〃
他走到床沿,弯下腰,亲了亲她的脸颊。〃我觉得你非常好,但……〃
电话铃插了进来。她默默地看着他。〃天哪,〃她说,用手遮住听筒,〃是长途!我打赌是罗尼的事情!我打赌他病了,或者……喂……什么?……伦尼?哦,不,你弄错了……〃
〃等等,〃沃尔特说,接过听筒,〃是我,我是沃尔特·伦尼。〃
〃嗨,沃尔特。〃
那声音,干枯、中性、遥远,直捣他的心窝。房间好像开始起伏,变形。他上唇上沁出一片汗珠。〃你是谁?〃他说得如此之慢,单词都不连贯。
〃哦,你认识我的,沃尔特。你认识我很久了。〃然后是沉默。不管那是谁,他已经把电话挂了。
〃啊呀,〃那女人说,〃你认为他们怎么知道你在我房间里的?我是说,这是不是坏消息?你看上去有点……〃
沃尔特倒在她身边,把她抓近来,汗湿的脸紧靠着她的。〃抱住我,〃他说,发现自己还能哭。〃抱住我。请。〃
〃可怜的孩子。〃她说,拍着他的背。〃我可怜的孩子,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都太孤单,不是吗?〃他一会儿就在她怀中睡着了。
但从那以后他还没睡过,现在也不能,即便听着风扇懒洋洋的转动声也不能。在那转动里他能听到火车轮子的声音:萨拉托加到纽约,纽约到新奥尔良。他选择新奥尔良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它是一个陌生人的城市,很远。四片旋转的桨叶,轮子和话音,一圈又一圈。总之,像他现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