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冷哼一声,眼神拂过婢妇,继而扯着右唇角冷笑道:“看来这倒真是对了?子敬对那妇人真是入了魔怔了,便是一个只有七分相似的西贝货,也能得到他如此的爱重,甚至那病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如此,可是大不吉!”
老仆登时自王夫人身后迎上来,“王郎如今如此宠她,迟早会有扶正的念头,可那桃叶却身份低微,不堪为妻,夫人的意思,不如将那公主……”
这话说到了一半便又生生掐住了。
王夫人思忖着,将白皙略施薄粉的额头扶了扶,将声叹道:“这事我考虑一番,你且下去吧。”
“诺。”
……
姬君漓休养了七日,脸色已将将好看了些,披着蓑衣,面朝青山正在垂钓。
乐湮将饵食一一为他整理好,然后坐在他身侧,手肘托在膝上,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发呆。
姬君漓不扭头,淡淡说道:“丫头,你妨碍到我了。”
“哪有?”委屈地一撇小嘴。
姬君漓勾唇一笑,“你老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干什么?”心情又一下大好了,乐湮扶住他的脊背,倾身靠过来,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嫣然的粉红色宛如灼灼桃花瓣,眼底清波又粼粼的,浸润着湿漉的水意,宛如美丽纯真的小鹿,眼睛一眨一眨的,纯洁无辜地凑近来……
真是……越说越过分。
姬君漓哭笑不得,左右一条鱼没钓着,干脆弃了钓竿,猛然一回过身将少女一把捞住,乐湮撞上了一片温热的胸肌,抵住脑袋靠住他,笑盈盈地说道:“漓,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到底是谁坏?”他简直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这么会胡搅蛮缠、颠倒是非。
乐湮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转眼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登时欢喜地尖叫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着你的?”
她简直不可置信,“你的眼睛好了对不对?”
姬君漓顿了顿,才艰难地回了一句:“好了一点,隐约能看见一点影子了。”
“太好了!”乐湮丝毫没留意到他言辞之中的异样,欢喜庆幸地娇呼一声,扑进他的怀里,将那腰身搂住。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傻兮兮地笑起来。
姬君漓眼眸漆黑,一派深不见底的纯墨色,仿佛有那么几丝似有似无的痛楚……
碧珑曾忧心惙惙地泣诉道:“族长,你为什么就不肯直接告诉她呢,长痛不如短痛,你这样一直拖着,总也会伤她更深……”
他是怎么回答的?那个回答,懦弱,无力,苍白。他说:“再等等,我会找到机会告诉她的。”
无论如何不该是白秀隽,那个人,心府沉重,且一身怨戾之气,不适合乐湮。他须得在乐湮动心之前,了结掉这个大麻烦。
可这湛湛青天,惶惶旭日。她的笑容,如此欢喜。他怎忍心打破?
喉尖一缕血腥气愈发深重了起来……
……
桃叶起榻的时候,已是日头上了三竿,向来这等时候,王献之都是不在的。他们这种名士,看重的便是一日之计,这种晨光暧昧的时分。流觞曲水,饮酒赋诗,方是他们应当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正寐在她的枕侧,安宁,沉眠。
她自锦被之下扯了扯他的手,“王郎?”
真难得他竟睡到现在都没醒。
王献之却陡然慵懒地闭着眼笑起来,这一笑,桃叶便知道了他其实是在假寐,她心情突然更好了,摇着他的胳膊笑问道:“王郎,怎么睡得这么晚?”
“我昨晚吩咐了下人,今日谁都不许来打搅。”
昨晚……他什么时候吩咐的?不对,他怎么对人家说那些话?他几时如此放肆了?
桃叶的脸颊立时晕了几分娇羞的薄红,如海棠花睡,青丝一绺绺缠绕于戏水鸳鸯的枕上,红帐罗锦,一如大婚花烛那夜的情景,真是叫她想不害羞都难。
可她却明白,这个男人,他是故意的!
一番话在唇角流连许久,他终是迟疑着问了出来:“你……容貌为何有了改变?”
桃叶一手撑着锦被,一手抚过他的脸,眼睛微眯,几分警惕与柔媚,“我如今,不若以前美了?王郎竟是如此看重相貌?”
“不是。”王献之摇头,顺带握住她的纤手,“我只是好奇。若你不想说,我一切皆不问了。”
起初,王献之以为她是用了妆粉或者面具这等东西,毕竟市井江湖之间,那种虽是不入流的东西,却还是很兴盛的。可是昨晚的肌肤之亲,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一掌可盈的脸蛋并非是假,他的道茂,容颜真的变了。
变得娇软,清透,甚至是明媚了一些。肌肤如处子般鲜活,一掐便能现出红痕,娇滴滴的,竟是仿佛回到了二八年华初来适他那般。
“秘密。”她笑着,一丝温婉之外,九分的慧黠灵秀。
现在,她还不能告诉他。
第53章 王献之的婚事
平静了几日的琅琊王氏,王夫人宣布了一个重大的消息:七郎王献之,即将迎娶新安公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只待这消息放下去,底下又是一阵反对的声音。
且不说那新安公主飞扬跋扈浑不将王谢大族放在眼底,更何况郗道茂如今尸骨未寒,如此轻易便要娶妇,天下人亦会对王献之颇有微词。
但王献之听闻此言之时,正在临摹父亲留下的一帖《兰亭集序》,笔意所到之间,肆意不可羁勒,丹穴凰舞,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王悦一旁研墨,但见此书,亦不觉大加赞赏,写到“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之时,已是击掌连叹者三。
只是娶妻这一消息传来,王献之听罢,将狼毫提起,淡然投掷入笔洗之中,“我的笔法,终归不若父亲的入木三分,不得精妙之处。”
现在还在说书法一事,王悦都不由得急了,“七郎,老夫人如此催逼于你,你……”
王献之侧身问道:“桃叶呢?”
王悦方才拱手回答:“她乘舟出去了。七郎,这件事已成定局,你还是尽快找到她商议一番才是。如何决断,当早做拿捏。”
“我已与母亲说得很清楚了,她既然如此逼迫,我也无法,唯有断去这一层关系,这段情方得一个始终。”
夫妻之道,贵在相持,相濡以沫。他与郗道茂历经风雨,一路携行而至如今,已将红妆都弃,自此眼底只落了她一人。他怎么会再娶她妇?王献之说来语气淡淡,宛如吃稀饭一般随常,倒让王悦自个儿觉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愣愣的没有说话,最后在王献之复又拿起笔之时,他才苦恨地戚戚长叹了一声。
灯火熠熠的船舫,莲花婆娑的五彩碎影,趁着明朗月色都搅碎在河里,桃叶的一叶轻舟荡过,激起小小的白梅般的水花,岸上游人如织,灯火阑珊处,一人雅致含笑,凝眸情深,负手望来。
她盈盈的眼波比湖水更荡漾,一只长篙横斜船头,水湖翠的罗裙翩跹,将他回望。
他轻启薄唇,像是在念着什么。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她知道他唱得是什么。
一直回到秦淮岸上,南浦的明月升了又升,烟火繁盛的长街里,把箫而立的白衣男子儒雅俊美,一眼遥遥斜斜撞来,落了扬花十里,飞了烟草一川,散了风絮满城。
他们在倚河而栽的一株老梧桐下坐着,桃叶将膝上一兜的桃花打开,满蹊飘去。
“王郎,这是我春时晾晒的桃花,现在都还香着呢。”
王献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将菖蒲色的锦细香兜里一瓣桃花拈起,“既然香着,为何又不要了?”
“因为过了花期了啊。”她答得状似无心,“既然过了花期,那便无人来赏了,如果无人来赏,那花也就不过是最没用的物件,便是连附庸风雅都不能够的,王郎你说,要她何用?”
要她何用?
王献之脸色变了变。他陡然松了桃叶的柔荑,梧桐叶浓密含水,纷冉冉的翠绿阴翳下,王献之玉色的脸染着微微的青,紧跟着,他长身而起,不无愤怒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娶了那位公主?”
她说她已年老色衰,花期不再,她说她已无用处,她仿佛是在逼迫他放手。
王献之怎能不怒?
他一直以为她是懂他的,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她原来竟是对他没一点信任!
桃叶微微一笑,她仍在闲适地坐在梧桐树下,身后倚着昏褐色的树干,两只纤瘦的手白如藕节,皓腕凝雪,人似明月,慧黠灵秀。
“王郎,你若要娶,我没立场阻拦的。”
王献之的心一沉。
但紧跟着,她又站了起来,将襦裙上的残花挥落,她浅笑着挑起他光洁的下巴,“但你若不娶,我的男人,也是没有人能抢得走的哦!”
她真的放开了一些东西。譬如大家深闺里的涵养礼仪,譬如那些所谓女儿家的矜持,她统统不要,她在强势地宣告着对他的主权。
明明在这种夫为妻纲的时代,这种话是大不敬之语,可是他竟是如此欢喜,甚至,欣喜如狂!
王献之有些无奈地感知到,原来他私下里和那些世俗的轻浮男儿没甚两样。
他端凝着眼前红妆绮罗的女子,倾身一吻,羽毛轻盈的触感落到她丰润如果的唇上,三月春桃的娇艳,六月榴花的灼烈,染着水泽之后透亮明媚,近在咫尺的脸距,近到可以看清对方浓密纤长的睫毛,月半弯,虹飞架,折扇轻却。
喘息连连,她脱离这个吻,然后将身埋入王献之的怀里,反问了一句:“如此回答,王郎可还欢喜?”
王献之失笑:“如何说不?夫人下次,当把话尽快说完才是。”
“王郎是在提心吊胆吗?”她眨了眨眼。
“是的。”他毫不避讳。
……
姬君漓最近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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