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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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谈-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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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算是某种缘分吧——小山内说。
    “算缘分吗……?”
    只是碰巧吧。
    “真的吗?”
    “我骗你又有什么好处?再说,你没注意到这线香味吗?”
    这么说来,是有烧香的味道。
    “很多人不喜欢香的味道,所以我才打开那边的纸门。我不是说有点冷,请你担待一下吗?”
    他好像说了。
    “要不是那样,谁想看那种庭院啊。”小山内说。
    我就看了。可是,
    “你说佐弥子过世了,而且还是刚过世,我实在难以置信。我不是怀疑你,可是听起来像瞎说的。”
    “你这人也真疑神疑鬼。”
    小山内说,弓起身子,打开通往隔壁房间的纸门。
    邻室更加昏暗。一片昏暗中铺着一床寝具,线香的味道飘了过来。
    寝具中露出脚尖。
    脚尖自得吓人。与其说是白,几乎是透明了,好似血全被抽干了似的。
    宛如刚羽化的蝉。
    “她死了。没呼吸了,心脏也停了。不会动也不会说话,连眨眼都不会了。身体也冰得像条鱼似的,这就叫死了吧。”
    那的确是死了。
    应该是死了。
    我再一次望向佐弥子的脚。她的脚形状很美,仿佛蜡像。小巧通透的趾甲规矩地并排在一块儿,就像彻底空掉了的空壳子一般。空壳子就白成这样了,脱离身体的灵魂一定更为透明吧。
    “可是啊,”小山内说,“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搁着。”
    “是不能吧……啊,你说的诊断书是死亡诊断书吗?”
    “对。我也有点乱了手脚,不晓得先该做什么好。是先请和尚来、还是叫附近的人来、还是连络亲戚、还是开始准备葬礼……不,还是该先叫警察来?结果这时候你来了。我本来一片混乱,手足无措,可是看到你就冷静下来了。所以我请你先在这里等着,再一次确认佐弥子是不是真的死了,然后想到应该先请医生来。”
    “应该先请医生吧。”
    “是啊,先请医生。嗳,目前就是这种状态。”
    小山内静静地关上纸门。
    “佐弥子应该不可能还活着,但我毕竟不是专家。我想还是请医生好好诊断过,其他的之后再说。然后……”
    “你折回来一看,就看到我正对庭院看得出神,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小山内静静地说,“怎么样?难得你久违来访,却是这种状况。让你跟尸体两个人一起看家,或许你会觉得不太舒服,不过可以请你帮这个忙吗?”
    当然了——我答道。
    因为我从以前就喜欢佐弥子。
    她死了啊。
    小山内披上和服斗篷,说他会尽快回来,离开了。
    半晌之间,我只是坐着。
    这里是别人家,没事到处走动也很奇怪。
    也没必要开口。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不开口也是当然的,所以我只能坐着。但我坐了约莫十分钟就腻了。
    不,说腻了也不对。
    应该是说我想做点什么了,我先环顾了一下房间。
    我好一阵子没来这里了,但我自小就不知道来过多少次,这里到处是我熟悉的情景。大概和过去一样,毫无改变吧。不,虽然我觉得一切如同旧时,但其实也不太确定。
    我对茶柜之类的东西有印象,我还记得上头弯曲的木纹。
    柜子的横带及边缘的金属零件、把手的黑色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我也记得灰泥墙上的裂纹、栏间①的镂空雕刻。我小时候完全不懂上头雕刻的是什么,但现在重新一看,原来是流水和莲花。
    可是我对眼前的矮桌没什么印象。它看起来不像新的,但至少以前这间客厅没有这张桌子。更重要的是,我对直到刚才都还在眺望的庭院,毫无印象。
    再说,小山内说这个家因为构造的关系,屋子里头很暗,可是我记得小时候并不觉得这个家有多暗。幽暗的印象,是我长大之后来访的记忆构成的,所以才会误以为自己总是在向晚时刻来访吧。我也觉得在我小时候,这个家并没有这么暗,是普通的房屋。如果是房屋结构或立地问题,这点应该不会有所变化。
    有线香的味道。
    气味穿过栏间飘过来了。
    暗得教人想开灯。
    我环顾房间,接着起身站起来。
    我想顺便开灯的时候,通往外面的纸门打开了。
    咦?我讶异地转头一看,佐弥子正背对着山茶花站在那里。
    “哎呀,这不是西宫兄吗?”
    佐弥子这么说。
    接着她说,“真怀念,几年没见了?”
    说完后,佐弥子就这样在走廊坐下来。
    你……
    我并没有太吃惊。
    佐弥子看起来并不像幽灵。
    “怎么了?”
    “没事。我被交代在这里看家。”
    “看家?那么您见过哥哥喽?”
    “是你哥哥要我帮忙看家的。就算是熟悉的朋友家,我脸皮再厚,也没胆默不吭声地闯进来假装看家。那样的话,根本就是强盗了。我可是好好出声地打了招呼,从玄关被请进来,带到这里的。”
    “哎呀,西宫兄真是一点都没变。”佐弥子笑了。
    声音一如往昔。
    “哥哥说要去医院,我没想到他居然丢下客人就这么离开了。连茶也没端,把客人晾在这里,真过分。招待不周,真是失礼了。我还以为没有人在,吓了一跳呢。”
    “我才是吓到了。你……”
    你……
    佐弥子直盯着我看。
    “总觉得西宫兄好令人怀念,我几乎要掉泪了。”
    “看到我也没什么好哭的吧。听说你也碰上了不少事,身体都还好吗?”
    “我很好。”
    佐弥子说,将小山内关起来的纸门又全部打开,接着在我对面坐下。
    佐弥子还是自得吓人,连那身淡紫色的素面和服都显得沉重。
    她,
    从小就这么白吗?
    真的很白,不是抹了脂粉的白,而是浸在水中的糯米丸子般的透白。中心的白透出了表面,仿佛没有血流一般,自得虚幻飘渺。
    好像人造物。
    “你结婚了吧?”
    得先从这点开始确定。
    佐弥子简短地应了声,“嗯。”
    “结果我没能向你道喜。”我说。
    “不过碰上了一些不幸。”
    “我听说你先生过世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
    很想告诉别人——佐弥子说。
    “尤其是西宫兄。”
    “是意外事故吗?”
    “被石塔压死的。”
    “石塔?”
    “嗯。品川那里要为明治维新时期遭到处刑的幕府军盖慰灵碑。”
    “慰灵碑?”
    “嗯,被斩首处刑的死者的慰灵碑。亡夫从事的是土木相关工作,他包下盖慰灵碑的工程,所以才会在现场。好像是绳子断了,大石头倒了下来,他被压在下面。”
    “真是太惨了。”
    “头完全被压烂了。”
    原来是真的。
    “我在警察医院的太平间认的尸。肩膀以下完整无缺,脖子以上却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嗯,脖子被压断,上面全没了。听说被压个粉碎,找到的只有破碎的肉末和骨片,全装进了耐酸铝容器里,可是就算看了,也看不出什么来,所以我没有看。”
    他不晓得会不会痛呢——佐弥子喃喃自语似地说。
    “头被压碎,会很痛吗?”
    “不晓得呐。这样说或许有些不庄重,不过我想应该不痛吧。如果是手脚被夹住,或是腰被压断,应该会很痛苦吧。但如果是头的话,应该连感觉到痛苦的时间都没有,一瞬间就结束了。”
    “是吗?被压碎的途中不痛吗?”
    “途中?”
    怎么回事?
    “只有一瞬间,没有途中的,我想你先生应该没有受苦。这样说虽然很怪,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不对,
    这哪里是大幸了?
    我好像被拐着说了什么非常不该说的话。那样残酷的死法,怎么可能说是幸运?小山内说佐弥子当时因为打击过大,甚至昏了过去。这是当然的吧。那么这种话……
    我不知不觉间垂下了头,寻思至此,抬起头来。
    佐弥子面朝庭院,眯着双眼,
    看着极为遥远,我看不见的遥远之处。
    “这样啊,他不痛啊。”
    佐弥子如此呢喃。
    “我一直觉得连头都没了,一定非常痛吧。就像被研磨钵给磨碎一样,肯定痛得不得了。他死得实在太可怜了,何必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尝到那种苦呢?”
    “嗳,是啊。可是那应该也在一瞬间就结束了。你先生或许……”
    连自己死了都没发现。
    “他在最后看到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看到。
    我是这么想的。
    就算看到了什么,他在理解到那是什么之前,也已经死了吧。愉快、欢喜、悲伤、空虚,应该都在一瞬之间消失殆尽。就像电灯泡熄灭那样,倏忽消失,一切变得漆黑。
    这间和室怎么暗成这样?现在不是还是大白天吗?简直跟傍晚没两样。
    佐弥子很白,所以我看得到她,要是土黄色的小山内,可能已经融入黑暗看不见了。这是内就是暗成这样。
    “如果看得到什么,应该是回忆吧。”我说。
    像是怀念的景色、心爱的人、美丽的花朵,这类东西,这样不是比较好吗?
    “我以为他看到的是自己的血。”
    “自己的血?”
    “因为被压碎了嘛。”
    那个人的头——佐弥子说,
    “头都没了啊。头盖骨破碎,里头的东西全跑出来了。我一想到他在那瞬间是不是看见了这一幕……”
    就难过死了。
    “看到自己脑袋里面的东西,看到那么肮脏的东西,然后死去,不教人伤心?不教人害怕吗?我怎么样就是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那种事。你怎么想呢?西宫兄?”
    没……
    “没那种事的。”
    “没那种事吗?”
    “你先生应该不觉得痛,也没看到什么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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